領頭的不是“老鷹手”,而是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漢子,圍攏在他身後的也不是清一色的小夥子,而是十幾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村民。他們中的好幾個人手裡揮舞着幾張紙,吵吵嚷嚷的要進去找人,保安不讓進,僵持在門口吵鬧。
保安人數少,攔住了這個,攔不住那個,眼看着就要把自動門拉開了。
丁浩走到自動門前,隔着門問道:“怎麼回事?你們是哪裡的,想要幹什麼?”
絡腮鬍子走過來,口氣蠻橫地說:“我們是九里湖鄉的,找路橋公司的老總要錢。”
丁浩板着臉說:“這裡是市委黨校,不是路橋公司,知道嗎?”
絡腮鬍子並不懼怕,他說話的樣子也有點兇悍:“我們當然知道,但是,我們有人看見那個光頭經理從鄉里出來,直接到黨校來了。聽人說,他是來黨校進修班學習的,所以我們就找來了。”
十幾個村民見來了領導,也不和保安糾纏了,紛紛跑過來,七嘴八舌地給絡腮鬍子幫腔。
丁浩與溫純對視一眼,心裡都明白了,是來找黃平的。
溫純也走過去,口氣溫和地說:“這位大哥,你們要找人家要錢,總要有個什麼證據吧。”
絡腮鬍子態度也稍稍和緩了些,從旁邊一個矮小憨厚的老漢手裡拿過幾張紙來,遞到溫純面前,說:“你看看,這是他們打的欠條,三年積攢下來,加起來好幾千呢。”
溫純想把他手上的紙接過來仔細看看,可絡腮鬍子一下就把手縮回去了。
溫純笑笑,把手背到背後,說:“大哥,你讓我看看清楚好不好?”
絡腮鬍子也尷尬地笑笑,說:“不是我小氣,怕搞丟了,連個證據都沒有。”說完,又把幾張紙條遞到了溫純眼前,一張張地展開給溫純過目。
溫純仔細看了看,是幾張收條,上面寫着從某某副食店拿了菸酒等生活日用品,共計多少多少錢,下面還有詳細的清單,林林總總的跨度又三年,加一起大概有三千多塊。最後,還蓋了路橋公司九里湖大橋項目部一工區的公章。
很顯然,這是路橋公司在修九里湖大橋的時候,賒欠某某副食店的賬單和欠條。
其他的人以爲有了指望,也從口袋裡掏出來一些紙條。
溫純也一併看了看,都是路橋公司九里湖大橋各個工區開具的欠條,有的蓋了公章,也有的只有經辦人簽字,欠錢的名目除了有拿了副食店的生活用品,還有就是請了誰在混凝土工廠掃地的工錢、用了誰家的拖拉機的租賃費、拖欠了挖溝填土的工程款,名目繁多,十幾個人雜七雜八地加起來,攏共有好幾萬塊。
最大的一筆是絡腮鬍子拿出來的,路橋公司租用了他家的農用車,爲工地拖運沙子片石等等,根據協議條款辦理了結算手續,中間支付了一部分,還欠着三萬多塊。
從協議上的簽名看,絡腮鬍子的名字叫袁大超。
聽了村民們七嘴八舌的訴說,溫純心頭也有些火往上竄。
“太不地道了!”這是溫純的第一反應。
溫純是在溫家嶺鄉長大的,自然知道鄉里的一個小副食店,做的是薄利多銷的小本生意,一年下來也掙不了幾個錢,路橋公司賒欠了人家幾千塊錢,一拖還好幾年,人家的副食店還開得下去嗎?
村民們還說,他們去路橋公司討要過了,路橋公司的人要麼避而不見,要麼用當事人不在來搪塞,絡腮鬍子袁大超說了幾句狠話,竟然有幾個大漢圍過來,凶神惡煞般地威脅,讓他當心哪天農用車出門會被大渣土車撞了。
他們在路橋公司的院子裡吵吵鬧鬧,砸破了幾個花盆。路橋公司的人打了110,把民警喊來了,說他們破壞公共秩序,差點把袁大超弄進了拘留室。
他們經人指點,也去找過勞動監察部門,可勞動監察部門的幹部打了幾個電話之後,非常遺憾地說,這不是拖欠的農民工工資,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你們可以去法院打官司。
後來一打聽,打官司還得先交什麼訴訟費。
村民們一聽就泄了氣,只得回頭再去找路橋公司。
路橋公司接待他們的人反倒過來跟他們哭窮,說,市裡欠了公司幾百萬,我們好幾個月沒開工資了,家裡也快揭不開鍋了。並一再承諾,只要工程尾款一到位,我們會通知你們來清算的。
說着,還一指邊上幾個衣冠楚楚可憐巴巴的人說,你們看,這是材料供應商,欠他們的都是上百萬,你們這幾個小錢算什麼呢?
在這期間,原先某個工區的副經理找到了袁大超,答應先支付他一部分拖欠的款項,讓他不要再帶人去公司鬧騰。
袁大超算條漢子,拒絕了。
最近一次去討要,是在過年前,路橋公司的人說,欠你們的錢,我們不賴賬,可是,市裡欠我們的錢,我們纔會欠你們的錢,有本事你們去市裡鬧去。
村民們一氣之下就鬧到了市政府,聽說是來討要拖欠款的,市政府的工作人員開始勁兒挺足,等問清了是路橋公司欠的錢,馬上就沒脾氣了,只得逐級彙報。
彙報到常務副市長林亦雄那兒,林亦雄一個電話打給城建局的局長宋飛龍,宋飛龍又一個電話路橋公司,讓路橋公司的領導來解決問題。
路橋公司來了位工會主席,帶着幾十個人把村民們弄上了一輛大客車,拖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工會主席很客氣地答覆說,你們吃完飯先回去,再等些日子,我們還要來九里湖修橋的,到時候新帳舊賬我們一起算。
袁大超他們當然不肯,可飯還沒開始吃,來了一幫子黑衣黑褲的小青年,手裡清一色的都攥着一根小木棍,把他們圍在餐館裡,虎視眈眈地盯着。
就這樣連哄帶騙外加威脅,一頓飯就把村民們打發回家了。
反正要錢沒有,鬧事不敢,這一拖就是三年。
村民們欲哭無淚,欲罷不能。
弄清了原委,丁浩和溫純臉上雖然還保持着平靜,但心裡都有些替村民們抱不平,就連一旁聽着的保安們也有些憤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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