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按照楚天舒與衛世傑商量的計劃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週四的下午,楚天舒用座機打通了市教育局長袁志超辦公室的電話,盛情邀請他共進晚餐,並直截了當地說,有件事要麻煩袁局長幫忙。
中考和高考在即,想請袁志超吃飯的人多如牛毛,他的原則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
這年頭,被人追着求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家長們爲了孩子升學,請吃飯,送錢物,拉關係,堵家門,批條子,打招呼等等等等,各種手段可以說是無不用之至極,這看似風光的背後,其實讓袁志超傷透了腦筋。
能直接找到市教育局長身上來的,多半都是有些背景和門路的人,幫誰不幫誰,這裡面的學問和講究太大了。
去年這個時候,袁志超就遭遇了一場尷尬。
擎天置業的一位副總爲了一個學生上光明中學的事託了關係找上門來,因爲學生成績差的太多沒有幫上忙,袁志超當時並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這事竟盤根錯節地牽扯上了當時的市長現在的市委書記朱敏文。
後來,袁志超雖然硬逼着光明中學的校長牛向前擠出來一個自費的名額安排了這名學生,但他隱隱感覺得出來,朱敏文對他有了看法。
所以,袁志超今年在處理這類事情上就越發的慎重,採取的措施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儘量不與請託人接觸。
如果楚天舒僅僅是市府辦公廳的副主任,袁志超還真有可能找藉口推辭躲着不見,因爲楚天舒請吃飯,很明顯屬於無事不登三寶殿。
但是,楚天舒還兼着常務副市長伊海濤的秘書,而且人事體制改革的定編定崗工作即將展開,萬一朱敏文有意要給自己調換位置,還得指望伊海濤能幫忙說上話,因此,別的人請吃飯袁志超可以想辦法推辭,楚天舒這飯還非吃不可。
飯局的時間定在了晚上六點,地點是相對隱秘的一傢俬家菜館,出席的除了賓主之外,還有袁志超的夫人和女兒,外加雙方的好友衛世傑和丟丟。
下班之後,楚天舒開着車抵達私家菜館停車場,首先看見的是衛世傑的那輛新買的奔馳。
要說衛世傑真是不簡單,短短几天的時間,通過給袁志超的女兒辦了一個駕照,就已經和他的夫人和女兒混得相當熟了。
楚天舒準備停車的時候,正看見衛世傑站在場地上,指揮着奔馳車往車位上停,開車的是一位中學生模樣的小姑娘,前進,拐彎,倒車,一看就是名新手,小心翼翼地打了好幾把,硬是沒把奔馳車倒進去。
楚天舒透過車窗玻璃,遠遠地望着身穿白底紅色圖案運動服的小姑娘,她探出頭來與衛世傑唧唧喳喳地叫喚,因爲緊張臉色通紅,但依然顯得天真爛漫,十分的清純可愛。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是名腿丟丟。
衛世傑和丟丟一個車上,一個車下,一點點指揮着小姑娘,終於在第四次的時候把車倒進了車位,小姑娘從車裡下來,看了一下停得當當正正的奔馳車,興奮得手舞足蹈,歡呼雀躍。
楚天舒剛把車停好,袁志超的車也到了。
衛世傑忙走上前,拉開了副駕駛座的門。
下來的是袁志超的夫人,衛世傑熱情地叫着嫂夫人,邊伸手與她相握。
丟丟也走到袁夫人身邊,挽着她的手臂,親切地問候與交談。
小姑娘則跑到另一邊,逼着袁志超下了車,她自己鑽進去,不顧父親的阻攔,非要幫着把車停進車位。
袁志超不放心,十分關切地問:“媛媛,你行不。”
媛媛得意地說:“爸,你也太不相信人了,衛叔叔那車就是我停進去,你看看停得好不好。”
袁志超就去看衛世傑。
衛世傑笑了笑,然後又跑到車位旁,指揮着媛媛倒車進庫。
這一次,媛媛就熟練多了。
一來有了剛纔的經驗,二來開的是教育局的公車,膽子也大了不少,只一把就將車倒進了車位,雖說稍稍有點偏,但袁志超看了,還是微笑着點頭。
楚天舒過來和袁志超握手。
袁志超就將夫人和女兒介紹給楚天舒。
楚天舒與袁夫人問候握手之後,然後變戲法般從身後拿出一個毛茸茸的卡通貓,引起了媛媛的一聲尖叫,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毛絨玩具,已經攢了十幾個,擺滿了牀頭和寫字桌。
這一點,丟丟早摸清楚了,來之前親自去選購的這款卡通貓,正是媛媛臥室裡還沒有的一款,楚天舒一拿出來,自然就博得了媛媛的喜歡。
衛世傑在前面引路,去了私家菜館的五號包房,它位於菜館的西南角,環境寬敞乾淨,與尋常的賓館酒樓比起來,菜餚的精緻自不必說,最大的特點就是安靜。
這種類似於公務活動的飯局,一般來說是不會攜帶家人出席的。
袁志超把夫人和女兒帶來了,固然是衛世傑和丟丟公關工作做得到位,更重要的是,這是對楚天舒表達親密的一種方式,同時也將飯局的性質一舉改變成了私人性質的聚餐。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
在青原市集中開展治安綜合整治行動的大形勢下,又有家屬出席,賓主客氣推辭了幾句,就都同意了只談感情不喝酒。
邊吃邊聊,六個人很自然分成了男女兩組談話陣營。
楚天舒、袁志超和衛世傑談的是國家和政府大事,袁夫人、媛媛和丟丟談的是家庭和生活瑣事,各自興趣盎然,互不干涉。
楚天舒開門見山,提出了請袁志超幫忙解決萬國良兒子上光明中學的訴求。
萬國良是伊海濤的專職司機,楚天舒出面來託請,在袁志超看來多少有領導的意圖在裡面,又聽說考生的成績還不錯,想必難度也不大,就滿口答應了,心裡已經將此事排到了重要的位置,再不能犯去年無意中就把領導得罪了的錯誤。
說完了正事繼續閒聊,袁志超有意把話題往政府人事工作改革上扯,詢問下一步政府機構精簡和調整的原則與方向,無非是想探一探口風,看自己教育局長的位子會不會在調整之列。
楚天舒說:“市領導對我市教育資源的嚴重不足十分關注,朱書記和伊市長也在各種場合提起過要關注民生,打造文明青原,實際上,無論發展經濟還是文明建設,關鍵還在於如何提高廣大市民的素質,解決老百姓普遍關心的難題。”
袁志超爲難地說:“要徹底解決老百姓普遍關注的升學難問題,取決於國家教育政策和導向的調整,目前,我們教育部門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楚天舒說:“袁局,想徹底改變現有教育體制下升學難的問題,確實不是哪一個城市,哪一個部門,哪一個個人所能解決的,但是,朱書記和伊市長都認爲,作爲教育部門總不能坐視不理,無所作爲吧。”
無所作爲,這個說法對一名官員來說,幾乎就是無能的代名詞。
袁志超聽楚天舒一副傳達領導指示的口吻,心裡不由得有些發緊,他忙問:“楚主任,你在領導身邊,對領導的精神領會得肯定透徹,能不能幫老兄我分析分析,從哪個方向可以作爲這個瓶頸的突破口。”
楚天舒說:“袁局,你是我市的教育專家,我作爲局外人,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適啊。”
“合適,合適,肯定合適。”袁志超瞟了一眼正與丟丟聊得熱火朝天的夫人與女兒,看看她們是不是注意到了自己這個馬屁拍得有點過火,他緊接着說:“老弟,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
“袁局,據我瞭解,要徹底改變升學難的問題的確非一日之功,對此,領導們也是有清醒的認識的,所以,我個人以爲,要想有所作爲,是不是可以從緩解和改善的角度去思考呢。”
“唉,我何嘗不這麼想啊。”袁志超嘆了口氣。
作爲從事教育管理工作二十年的老同志,如果這一點還看不出來,那就真不配當這個教育局長了。
他接着訴苦說:“老弟,你是知道的,我市優質教育資源有限,像藍天幼兒園、市實驗小學、光明中學等等,早已是人滿爲患了,就拿光明中學來說吧,原本坐50人的教室,現在滿滿當當地擠進去了60名學生,進得去和進不去的家長都意見很大,校長和老師們也叫苦連天,這些還都好說,我最擔心的還是不斷擴招給學生安全管理帶來的隱患,一旦發生意外,後果不堪設想啊。”
袁志超的擔心不無道理。
如果只是無所作爲,至多是挪位子換地方,如果發生中小學生的死傷事件,那他頭上的這頂烏紗帽保不住還在其次,搞得不好還有可能被追究法律責任,這就太得不償失了。
去年,市實驗小學由於早期建設的女生廁所不堪重負,課間十分鐘休息時間,女生排隊上廁所引發過一起踩踏事件,險些釀成大禍,幸虧處置得當,才沒有產生惡劣影響。
從此之後,袁志超再也不敢和學校負責人談招生擴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