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鴻澤拿上這兩份材料,穿過長長的走廊,敲響了朱敏文辦公室的門。
兩位書記的辦公室在同一層樓,卻分得很開,郭鴻澤在西頭,朱敏文在東頭。
辦公室這麼安排,完全是出於工作的需要,下面的人常來市委彙報工作,有的是來找書記,有的是來找副書記,兩間辦公室離得遠一點兒,可以讓下面的人避免許多忌諱,領導也落個方便。
不知內情的人,都以爲郭鴻澤與朱敏文的關係非常親密。
其實不然,朱敏文在青原爲官多年,歷來以人緣好而著稱,對誰都是一團和氣,不過分親密誰,也不會有意去疏遠誰,他也批評人,但很講究策略性,不像別的領導那樣,出口就是教訓,話說得非常難聽。
例如,某某某,你怎麼搞的,當了這麼多年的領導連這個都不懂,或者說,你這個領導是怎麼當的,這麼點事都幹不好,你還能幹什麼,或者說,你必須給我怎麼怎麼樣,幹不幹得了,幹不了的話,你就別幹了。
朱敏文從來不這麼盛氣凌人,他要批評人,總是先指出來,這件事你要怎麼怎麼處理了,效果是不是會更好些,聽的人頻頻點頭,捱了批評也是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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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來,副手們就有一些議論。
唐逸夫等強硬派就背地裡要說他太軟,該硬的時候不硬,該明確的態度不明確,只會和稀泥。
伊海濤的看法則相反,不知道是書生氣太足了還是怕傳出去得罪朱敏文,他說,作爲全市的一把手,不能太沖動,就應該像朱書記這樣,善於搞好各方面的平衡,處理好方方面面的關係,調動起大家的積極性,這是最好的領導藝術。
郭鴻澤基本傾向於伊海濤的看法,但他還是覺得朱敏文過分軟了些,講穩定求和諧是對的,但過分強調平衡就會喪失應有的原則與立場,尤其在對待市長人選這樣的大事還含含糊糊,到頭來搞得伊海濤縮手縮腳,唐逸夫蠢蠢欲動,導致了許多本本不該會有的矛盾都產生了。
不過,朱敏文在處理“警匪勾結”的輿情控制上,郭鴻澤看到了他強硬的一面,才發現朱敏文屬於太極高手,謙和甚至軟弱那僅僅是外表,他的骨子裡有一種看不見底的氣場,那是別人不可侵犯的權力和威嚴,誰要是觸到了,那氣場中發出的內力就會犀利無比。
很顯然,伊海濤在南延平面前搶了朱敏文的風頭,但是,朱敏文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在之後貫徹落實南書記講話精神的書記辦公會上,朱敏文還對伊海濤的表現提出了表揚,讓與會的其他人幾乎一點兒也看不出來他心裡有過不爽。
郭鴻澤在朱敏文的辦公室談了二十多分鐘,直到林登山過來提醒要出發去黨校了才空着手出來了。
太陽熱辣辣地當空照着,天上的雲朵和街邊的樹葉都一動不動。
伊海濤帶着楚天舒冒着酷暑在紅星街檢查道路拓寬施工進展情況。
紅星街是青原市最古老的街道之一,是連接主城區和高速出口的咽喉要道,也是進入沿江大道的必經之路。
近年來,紅星街道路拓寬工程多次提上市政建設的議事日程,但由於居民拆遷安置方面存在很大的困難,一直未能實施。
這一次,爲了配合沿江商貿圈建設,市裡終於下定決心,本着誰安置誰受益的原則,正式啓動了紅星街的道路拓寬施工,但過程中的組織協調工作難度相當大,施工屢屢受阻,進度很不理想,伊海濤不得不多次帶隊開展現場辦公。
街道兩旁的高大法國梧桐已被砍去,幾臺破碎機正在逼仄的路面上鑽孔,鋼筋混凝土的碎塊遍地可見,昔日那個濃廕庇日的清涼老街成爲了過去,只剩下圍擋在施工圍欄後面的殘磚剩瓦。
伊海濤沿着紅星街一路走過,不時擡手指着街道兩邊,邊走邊說着些什麼,北湖區的領導和市政公司的頭頭跟在他的身後,不停地點頭,嘴裡喏喏有聲,偶爾會有一兩個年輕人搶着跑到前面,舉着照相機或攝像機拍下現場辦公的鏡頭。
附近還沒有拆遷的居民在圍觀,有人掏出紙巾在擦臉,有人擡頭望着天上咒罵:“他奶奶的,這都下午四點多了,還這麼大的太陽,是要熱死人哪。”
楚天舒跟隨在人羣中,臉上冒着油汗,身上的襯衣幾乎溼透了。
突然,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蘇幽雨打過來的。
“領導,不好了。”又是慌里慌張的口氣,這個習慣蘇幽雨怎麼也改不掉。
楚天舒走出人羣,問道:“小蘇,又怎麼了。”
蘇幽雨說:“我的郵箱出毛病了。”
楚天舒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郵箱出毛病了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用得着大驚小怪地的嗎,他不耐煩地說:“小蘇,我正陪着領導呢,沒別的事我掛了。”
“等等。”沒回都是這樣,等到楚天舒發了火,蘇幽雨才能鎮靜下來,“領導,你上次你發給我的材料不見了。”
“哪個材料。”
“就是彙報材料和彙總材料,都不見了。”
平時在家的時候,需要整理文字資料,楚天舒一般都是把蘇幽雨喊過來,基本上不會給她郵箱發資料,現在蘇幽雨所說的彙報材料和彙總資料,只能是南延平視察之前楚天舒從臨江給她發的資料。
楚天舒說:“小蘇,你好好找找,是不是你下載之後就刪除了。”
蘇幽雨連忙說:“沒有,當時時間緊迫,我下載之後就趕緊打印出來給領導們送過去了。”
楚天舒看了一眼,伊海濤帶着隊伍已經走遠了,他緊趕了幾步,跟在了人羣的後面,一邊走一邊問道:“那你什麼意思。”
蘇幽雨說:“我……我懷疑有人動了我的郵箱。”
楚天舒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愣了一下,問道:“別的數據在不在。”
蘇幽雨說:“在,其他的都在,獨獨就那兩份資料丟了。”
“好,我知道了。”楚天舒想了想,說:“我有備份,你用不着緊張,該幹啥幹啥,別大驚小怪的。”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再回到人羣中,楚天舒心裡就有點不踏實,誰會那麼無聊要去動蘇幽雨的郵箱呢,市政府網站還沒被黑客侵入過,難道還會有人竄到黨政機關的OA辦公系統裡來搗亂。
不對,要是有人搗亂,爲什麼獨獨把兩份資料搞不見了,這其中有名堂。
想到這,楚天舒的汗水更是像水一樣往下淌。
那天晚上,楚天舒根本沒有想太多,兩份資料寫完了就直接發到了蘇幽雨的郵箱,現在想起來卻有點後怕,如果有人別有用心,把這兩份材料交到了朱敏文的手上,都用不着添油加醋,這幾乎就是古時候欺君罔上的死罪啊。
現場看完了,一行人回到了北湖區的辦公樓,伊海濤召集開了一個協調推進會,重點敲定了紅星街道路拓寬改造的時間進度表。
楚天舒心事重重,只是機械地記錄着伊海濤的講話,一種不祥的預感正一點點地往上涌。
五點半左右,會議結束了。
北湖區的書記和區長盛情挽留伊海濤留下來共進晚餐。
伊海濤很爽快地就同意了,他非常清楚,將來選舉市長,還得靠各區縣的這些基層領導給他投票,籠絡住了一個區委書記,可能就拉住了一小圈子人,在關鍵時刻,一張票都能決定命運,更莫說一小圈子人的選票了。
等待的時間,伊海濤和區委書記和區長說着閒話,快到六點的時候,楚天舒收到了向晚晴的一條短信:“天舒,注意收看晚上的青原新聞。”
本地新聞安排在央視的新聞聯播之前,只要有可能,楚天舒一般都會瞄一眼,倒不是他需要關心青原的政治大事,因爲這些所謂的政治大事有的他提前就知道,有的他也是參乎者,有的第二天就能看到簡報。
說起來有點好笑,楚天舒關注本地新聞的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他自己的光輝形象會以什麼形式出現在熒屏之上。
這個時間應該是向晚晴最忙的時候,她要準備新聞聯播之後她所主持的“第一現場”欄目的節目,如果不是有特別的意圖,不會無緣無故給自己發這麼一條短信,楚天舒忍不住問了一句:“有什麼重大消息。”
向晚晴很快回復:“朱書記有重要講話。”
楚天舒咧咧嘴笑了。
青原市每天發生的重大新聞不多,除了像南延平考察調研之類的大事之外,尋常的日子,青原新聞的主播一開口,基本上都是青原市委書記朱敏文今天出席了什麼會議,到哪裡檢查指導工作,最後千篇一律要提到朱書記的重要講話。
楚天舒想了一下,朱敏文今天最重要的安排就是出席黨校宣傳幹部培訓班的開班儀式,所謂的重要講話只不過就是宣傳部副部長舒一凡提前給他擬好的講話稿。
楚天舒略帶開玩笑的口氣回覆道:“好吧,我一定認真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