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立即警覺起來,朱敏文的會議還沒開完,林登山就提前返回,還沒到家就打電話約自己喝茶,而且還並不避諱伊海濤,這其中肯定不會是單純的喝茶這麼簡單,多半是朱敏文有話要說又不便說,要借林登山之口說出來。
楚天舒滿口答應了下來,約好了晚上六點半在市委大院不遠的“青蓮會所”見面。
掛了電話回到會場,伊海濤的講話剛剛結束,迎面而來的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返回的車裡,楚天舒向伊海濤請假,說林登山從臨江提前返回了,晚上約了自己喝茶。
伊海濤也頗感意外,但他沒有多問,只說了兩個字:“去吧。”
下班之後,楚天舒提前去了“青蓮會所”,訂了一個僻靜的小包間,邊喝茶邊等着林登山。
六點過十分的樣子,林登山就到了,司機立即返回臨江。
寒暄了幾句,林登山坐了下來。
楚天舒給他斟上茶,又喊來服務員點了幾個小菜。
說是林登山請喝茶,那隻不過他的一種客氣,在官員之間的飯局上,地位的高低是不會亂,也亂不了的,總是地位低的爲地位高的服務,也包括買單。
菜很快上齊了,林登山吩咐服務員說有事我們喊你。
“青蓮會所”就開在市委大院的不遠,經常會有不大不小的官員們在這裡吃飯喝茶,說穿了還是要談事情,所以,從包房的設計到服務員的訓練,都是按照客人的這種需求來安排的,客人吩咐有事再喊你,相當於就是說別來打擾。
林登山說:“天舒,酒咱就不喝了,咱哥倆難得有空閒能坐在一起,就好好說說話吧。”
“一切聽登山兄的。”楚天舒感嘆道:“平時咱哥倆該喝的不該喝的酒喝了不少,好不容易抽出身來聚一聚,再要喝個天昏地暗的,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是啊,是啊。”林登山捏着筷子,揮動了幾下,說:“來,來,別客氣,咱以茶代酒,邊吃邊聊。”
長期跟着大領導,林登山學會了當領導的矜持,明明是他有話要說,卻一定要等着楚天舒先說話。
吃了幾口菜,喝了幾口茶,楚天舒開口了:“登山兄,大老闆會還沒開完,你怎麼先回來了?”
林登山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才說:“跟在大老闆身後聽到了一些消息,對伊老闆不是太有利,大老闆讓我回來,先和你通通氣。”
果然沒錯,林登山是回來傳達朱敏文的旨意的。楚天舒心頭一動,端起杯子舉了一下,說:“感謝大老闆和登山兄的關心。”
“談不上,談不上,我們都是替老闆們拎包跑腿的。”林登山也舉了舉杯子,客氣道:“伊老闆是你的老闆,也是我的老闆。”
這種話,林登山理論上必須這麼說,但楚天舒不能跟着附和,只能笑着不說話,等着林登山的下文。
林登山並沒有急於說他在省城裡聽到的消息,反過來卻問道:“哎,對了,天舒,你在電話裡跟我說,這幾天青原不大太平,是怎麼回事?”
“登山兄,省裡執法檢查組這回動了真格的,你和大老闆走了之後,搞得動靜更大了。”楚天舒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很有一些人被請去喝茶了。”
林登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青原這邊的動靜一大,省城那邊就有說法了,讓大老闆在省領導面前很沒面子啊。”
青原這邊的動靜,朱敏文了如指掌,秦達明給他打電話,只說了有關擎天置業的情況,而郭鴻澤每天都在向朱敏文匯報,查出了什麼問題,因爲什麼原因牽動了哪些人,一五一十的一星半點兒的都沒落下。
鬧成這種局面,郭鴻澤沒事要偷着樂,他就盼着唐逸夫與伊海濤鬥得兩敗俱傷,漁翁得利的機會就來了,所以,他當然要和朱敏文保持密切聯繫,詳細彙報完了,有意無意地還要發幾句牢騷,說有些同志太缺乏大局觀念,爲了個人私利,不惜破壞青原和諧穩定的發展環境。
楚天舒笑道:“所以,登山兄在電話裡說要請我喝茶,可是把我嚇得夠嗆啊。”
“呵呵,不至於吧。”林登山半真半假地說:“我還是那句話,未必你真的是做賊心虛啊。”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楚天舒說:“但是,一個人上班上得好好的,突然被紀委一本正經地請去喝茶了,回來之後自個兒跟大家說沒問題。這年頭,誰能信哪?”
“那倒也是。”林登山笑了,說:“這種事有點像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最起碼的,以後在考察提拔幹部的時候,領導都不敢大膽推薦和使用了,影響着實不小。”
楚天舒試探着問:“登山兄,你對此怎麼看?”
這明着是問林登山的看法,實際上是在問朱敏文的態度。
林登山不緊不慢地說:“酒桌上我們不是經常聽到這麼一句話嗎?只吃不帶,上級不怪,只花不拿,紀檢不查。這句話雖然只能私底下說說,但這麼些年大致都是這麼在把握原則,執法檢查組的領導這麼搞,我個人覺得,有點過了。”
楚天舒順着他的意思說:“是啊,有的人被請去喝茶,只不過是收了兩條煙,瓶把酒,或者是被請去錢櫃唱唱歌,還真不是太大的事。青原的同志們私底下議論說,這哪裡是在搞執法大檢查,簡直就是在搞幹部大清洗嘛。”
林登山說:“對呀,大老闆聽說了也挺着急的,他說,要儘快結束這種混亂局面,否則的話,青原幹部隊伍人心穩定,誰還有心思做工作,謀發展?所以,大老闆去找了何書記,一方面是作檢討,另一方面,也是反映情況。”
見漸漸切入了主題,楚天舒放下了筷子,只捏着茶杯,滿懷期待地看着林登山,問道:“領導們有什麼指示?”
“呵呵,也談不上什麼指示?”林登山眼睛移開了,他輕描淡寫地說:“何書記說,工作中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是正常的,關鍵是各級領導幹部要認識得到錯誤所在,勇於承擔責任,這樣才能在今後的工作中改正錯誤,避免再犯錯誤。”
楚天舒感覺話鋒不對,忙問:“登山兄,這就是領導指示,該怎麼理解和執行呢?”
林登山說:“大老闆還從側面打聽到,原來是有人寫了舉報信,舉報我市在沿江商貿圈建設中存在未履行正常的招投標程序,政府爲施工企業融資提供擔保等一系列問題,引起了省領導的高度重視,這纔派出了省紀委領導牽頭的執法檢查組。”
楚天舒說:“怪不得,今天下午檢查組進駐商貿圈工地,大動干戈,抽調了市財稅方面的專家,要查擎天置業的來往賬目。”
林登山看了楚天舒一眼,好像是要從他的表情中找出什麼東西來,但是,除了焦急之外,似乎又沒什麼太大的可疑之處。
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因爲這些個信息都是側面得到的,沿江商貿圈又一直是伊老闆親自主抓的項目,所以,大老闆讓我回來和你通通氣,想請伊老闆採取主動,上下一齊做工作,儘快結束這種動盪的局面。”
楚天舒感到異常的震驚,他終於聽明白了,這是朱敏文玩弄的一個權謀,林登山是來給他當說客的。
所謂的採取主動,就是要讓伊海濤去向藍光耀承認錯誤,把所有的責任全部承擔起來。而朱敏文不好明說,只能通過林登山來向楚天舒傳話,讓楚天舒把這個意思轉給伊海濤。
楚天舒揣着明白裝糊塗,說:“如何採取主動,還請登山兄明示。”
林登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吟片刻,爲難地說:“天舒,你我當秘書的,按理說沒有資格參乎老闆們的事,但是呢,我們又有責任和義務充當好老闆們溝通和聯繫的橋樑與紐帶。”
楚天舒附和道:“那是,那是。”
“我個人瞎琢磨的,不一定準確啊。”林登山咬了咬牙,猶豫着說:“大老闆的意思可能是,是不是請伊老闆委屈一下,把責任先擔起來,穩定了局勢再說。天舒,你看呢?”
話已經挑明瞭,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面前,楚天舒不能再裝糊塗了。
“登山兄,既然你對我開誠佈公,那我也不含糊了。”楚天舒問道:“請問這是不是朱書記的指示?”
楚天舒這個問題看似問得輕巧,但卻令林登山感受到了其中暗含鋒芒。
林登山遲疑了起來,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呢?
如果說是,那朱敏文爲什麼不親自去向伊海濤說?這幾乎就是不打自招,朱敏文將來可以用一句毫不知情來推卸所有的責任。那你林登山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如果說不是,那你林登山只不過是一個秘書而已,有什麼權力向召集政府工作的常務副市長提這種無禮要求?
政治說客不好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