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宇軒黑着臉,問道:“衛世傑和李曉蘭給彭慧穎送錢,你就在現場,當着你的面,他們只送錢給彭慧穎,卻不送給你,世上有這樣不近人情的人。”
楚天舒想起那次和衛世傑在“青蓮會所”一起吃飯,他出去接了上官紫霞的電話,回來就看見了丟丟在往彭慧穎的包裡塞信封,既然樑宇軒他們知道這個情況,那就是彭慧穎經不起敲打,已經承認了。
這些人看來已經認定,既然衛世傑送錢給彭慧穎時不避你諱,肯定就不會落下你,這叫見者有份,中國人都懂這個理。
楚天舒不好信口開河,只得避實就虛道:“人家要送錢給彭慧穎,怎麼會當着我的面呢,這是送禮的最基本常識,你們不會不懂吧。”
樑宇軒說:“小楚,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但是,衛世傑跟你的關係非同一般,他聯繫上彭慧穎應該得益於你的引見,自然就不避諱你了。”
楚天舒笑道:“我可以用黨籍保證,我沒有在他們之間穿針引線。”
樑宇軒不笑,說:“衛世傑是你的同學,彭慧穎是你的老師,你要這麼說,是不是太虛僞了點。”
楚天舒說:“你要這麼說,我也沒有辦法,但是,彭慧穎有沒有收衛世傑的錢,這個我不知道,我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
樑宇軒說:“小楚,你死咬着牙關是何苦來呢,伊海濤已經回來了,他的老婆都救不出去,還能管得了你嗎,你沒有收,你就是清白的,證明彭慧穎收了,又不會影響到你,你有必要替他們硬抗嗎。”
這是赤*裸裸的誘供。
看來樑宇軒掌握了不少的細節,但並不是全部的細節,細節是案情的關鍵,有時細節問題沒形成證據鏈,就不容易定案。
五個人在一起吃飯,就算是丟丟承認了,彭慧穎承認了,王少磊不承認,衛世傑不承認,楚天舒也不承認,他們辦不成鐵案。
楚天舒說:“剛纔你們說,衛世傑送了彭慧穎不送我,這不合邏輯,現在又讓我來證明彭慧穎收了錢,那豈不是變相承認我也收了錢,這種證我不能作。”
樑宇軒愣住了,他沒料到楚天舒會冒出這麼一個邏輯來,他說:“吃飯的時候不是你一個人在場,別人都開口了,你死扛着不開口,只能說明你心裡有鬼,你不願說沒關係,我們會有辦法讓你開口的。”
這話已是威脅了。
楚天舒倒不怕威脅,只是一時也搞不清這事是什麼人交代的,交代了什麼細節,幸好自己當時就將那兩萬塊錢退還給了衛世傑,楚天舒的底氣還是比較足的。
至於彭慧穎具體收了多少錢,楚天舒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他很清醒,就是不計其他,僅是這麼一筆錢,若有關方面較起真來,雖不至於讓伊海濤官帽落地,至少可以讓他無法參選。
樑宇軒見楚天舒一副要殺要剮隨便你的樣子,自覺很無趣,心裡又惦記着要回家過年,便扔下一句狠話,帶着胡國斌回了他在蓮花招待所的房間。
一進門,樑宇軒把門摔得山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摸出煙來,扔給胡國斌一顆。
胡國斌趕緊打着了火機,雙手捂着,遞到了樑宇軒的嘴邊。
“主任,你對楚天舒這小子太客氣了。”胡國斌一直惦記着要替申國章出口惡氣,這會兒見樑宇軒也在楚天舒面前吃了癟,他抓緊時間火上澆油,罵道:“這小子太媽的不識擡舉了,必須得給他點顏色看看,否則,他還真以爲我們拿他沒辦法了。”
樑宇軒突出一口煙,說:“小胡,看他那囂張樣兒,我早就想上手段了,可唐老闆的意思是適可而止,只要能把伊海濤的市長搞掉了就行了,用不着逼他們狗急跳牆。”
胡國斌不甘心,說:“主任,老闆們站得高看得遠,他們有他們的考慮,但是,我們得爲我們自己打算啊,要是不把楚天舒這小子徹底整熄火,一旦啥事沒有就出去了,他不敢對老闆們怎麼樣,我們可能就慘了。”
“小胡,我看這傢伙也像是一條的對主人很忠誠的獵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冷不丁撲上來咬一口。”樑宇軒吧嗒了幾口,才說:“可是,我也糾結啊,事情搞大了,怕是不好收場啊。”
胡國斌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錶,試探着說:“主任,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有什麼不好收場的,我看朱老闆可是有往死裡整的意思啊。”
樑宇軒沉默不語。
胡國斌繼續煽風點火:“主任,這小子連老虎屁股都敢捅,做事又毒又狠又絕,以前指揮部的錢坤、派出所的韓立,還有現在的申國章、秦達明,聽說都是被他逼入絕境的。”
樑宇軒把菸頭狠狠地按在了菸灰缸裡,說:“好,小胡,你準備一下,過完年我們來收拾他,我倒要看看,楚天舒的骨頭有多硬。”
商量完畢,留下範胖子和毛瘦子等外地抽調來的人員留守,樑宇軒和胡國斌偷空回家和家人一起過年。
書中暗表,春節期間,樑宇軒去給唐逸夫和朱敏文拜年,朱、唐二人對樑宇軒大加讚揚的同時,也表達了還沒有拿下楚天舒的不滿意,樑宇軒這才下了要對楚天舒上手段的決心。
胡國斌過年的時候陪着老媽去看望了他的表姨,也就是申國章的老婆,表姨一把鼻涕一把淚,拉着胡國斌老媽的手哭得悲慘兮兮,大罵伊海濤和楚天舒等人把申國章逼得跳了樓,胡國斌暗暗發狠道:媽個比的,老子一定要替表姨夫出這口氣。
此爲後話,暫且擱下不提。
單說樑宇軒走了之後,楚天舒一個人呆在空蕩蕩黑乎乎的房間裡,滿腦子都是衛世傑和丟丟給彭慧穎等人送錢的情形,不由得在心裡罵道:這個狗日的衛世傑,你送什麼錢啊,這不是害人害己嗎。
官員拿錢出事,是官員自己的事,不會把賬算到官妻身上,官妻拿錢出事,那是代夫受賄,兩人屬同案犯,結果是同歸於盡。
此時此刻,呆在這種地方,楚天舒才真正體會到了權力鬥爭的殘酷性。
以前在學習革命史的時候,看到政治鬥爭死我活的說法,楚天舒往往要竊笑,總以爲那是政治金字塔上最高層纔可能發生的事情,與基層小官員們毫無關係,沒想到才入仕途不久,嚴酷的現實就擺在了他的面前,令人不寒而慄。
楚天舒突然想起了大學時期常對衛世傑說到的一句玩笑話,人在江湖漂,誰能不挨刀。
官場不也是一個江湖嗎。
在這個江湖中,權力是各路英雄爭奪的對象。
在權力再分配的關鍵時刻,誰都想豁出命去搏一把。
官場江湖,思想鬥爭是假的,觀念鬥爭也是假的,路線鬥爭還是假的,只有權力鬥爭永遠是真的。
權力是一根弔詭的繩子,一旦被這根繩子牽住鼻子,你就只能跟着它走,掙不脫也不願掙脫它。
一種莫名的幻滅感襲上楚天舒的心頭,他合上雙眼,儘量不去想官場的是是非非。
靜靜地呆了一會兒,門開了,範胖子來送飯,居然是十幾個餃子。
這些天來,早上是涼饅頭,中午和晚上是水煮白菜和剩飯,突然看見了香噴噴的餃子,楚天舒自然感到十分的驚訝。
看到楚天舒吃驚的表情,範胖子沒好氣地說:“真是的,你一個人死扛着,害我們大家都跟着遭罪,好像我們也被‘雙規’了似的,連年都不能回家過。”他說完,扔下泡沫飯盒和兩根木筷子,站到了門外抽菸去了。
聽着外面不時傳來的鞭炮聲,楚天舒看看自己在牆上用指甲劃的道道,才記起自己已經在這個房間裡呆了快一週,今天是大年三十了。
外面的世界一定非常熱鬧吧,老爸老媽他們怎麼樣了,冷雪和孩子還好嗎,晚晴又在哪裡。
自打進來之後,楚天舒天天想的是如何與這幫傢伙周旋和抗爭,這會兒,他端着這一碗餃子,思緒萬千,禁不住淚流滿面。
每逢佳節倍思親,更何況是中國人最重視的團聚的大年三十。
此時此刻,楚天舒在思念着親人,親人們又何嘗不在掛念着他呢。
最早聽到楚天舒出事風聲的是向晚晴,她從鄉下錄製節目回來,去臺長傅滄寰的辦公室覆命,傅滄寰就悄悄地問她,楚天舒怎麼樣了。
向晚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笑問道:“臺長,什麼怎麼樣了。”
傅滄寰說:“小向,你還不知道嗎。”
向晚晴說:“知道什麼。”
“小向,你真不知道。”傅滄寰沉吟了片刻,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說:“我可是聽說,他被紀委專案組的人帶走了。”
向晚晴一驚,臉上的笑容就沒了,她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前兩天我去找他還有說有笑的,還答應給廣電部門多寫幾筆,怎麼就會被紀委專案組帶走了,臺長,您是不是聽錯了。”
“不會吧。”傅滄寰說:“我聽說,一起被帶走的還有開發區的王少磊,伊市長的愛人彭慧穎,好像還有世紀陽光的老闆衛世傑和他的情人,就是電臺的那個美腿主持丟丟,這種話,應該不會亂傳吧。”
向晚晴一驚,當即臉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