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和柳青煙在衛生局呆了半個多小時,先聽取了霍啓明一板一眼的工作彙報,又到各科室轉了轉,徵詢大家對三家單位整合有沒有什麼想法和意見。
衆人的迴應比縣直機關的幹部要積極一些,他們希望整合之後能維持原來的編制,保證人人有事幹,別搞得人心惶惶,心裡不踏實,工作也做不好。
楚天舒回答,相信新部門的領導班子會統籌安排好的,說完了,還回頭看看霍啓明,問,霍局長,你說是不是啊。
霍啓明連忙說,是的,是的,衛生局的同志都很有能力,一定能服從大局,服從安排,保證平穩過渡,順利整合。
楚天舒滿意地點點頭。
霍啓明心裡一陣竊喜:看來有門,楚書記第一站就來衛生局,又問我這樣的問題,應該是在暗示支持我來當新部門的一把手吧。
轉完了,楚天舒要告辭,霍啓明拉着不讓走,說:“楚書記,您頭一次來視察工作,酒都不整一頓,讓我沒法向衛生系統全體職工交代啊。”
“現在才十點鐘,我坐這裡等整酒,影響不好啊。”楚天舒說:“我今天的行程安排,還要去防疫站和計生委看看,在你這整完酒,怕是要耽誤了。”
聽楚天舒還要去防疫站和計生委,霍啓明剛升起來的希望之火像是被冷風吹了一下,忽閃忽閃的,搖搖欲熄,心裡又七上八下地敲起鼓來。
目送着奧迪車消失在拐角處,霍啓明站在大樓門口,悵然若失。
司機小吳抱着杯子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問:“局長,這是不是新來的書記。”
“是不是新來的書記,跟你有狗屁的關係。”霍啓明黑着臉,不耐煩地說:“開車,去醫院。”
第二站去了縣防疫檢疫站。
站長餘乾坤三十七八歲,也是從縣中學考出去的醫學院科班出身,比柳青煙高兩屆,畢業後進了縣醫院,後來又陸續幹過很多的行當,給人開過刀,給牛接過生,給草滅過蟲,還給烏龜王八孵過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只要南嶺縣有的東西,沒有他沒下過手的。
楚天舒不解地問:“餘站長,你父親是縣裡有名的老中醫,你怎麼就沒有子承父業在醫院幹下去呢。”
餘乾坤苦笑着搖頭,卻不解釋。
柳青煙說:“我這個師兄啊,當時就是縣醫院的一把刀,只可惜,吃了嘴巴的虧。”
楚天舒說:“呵呵,有點手藝的人都有點恃才傲物,不招人喜歡,老餘,我說的對不對啊。”
餘乾坤尷尬地笑笑,說:“對,對,書記說的對。”
楚天舒提出要到各個科室去看看。
餘乾坤說:“我這裡攏共二十幾個人,除了行管人員和照顧對象,其他的業務人員我要求他們必須每天跑鄉鎮,家裡沒幾個人。”
楚天舒說:“天天在外面跑,他們樂意嗎。”
“不樂意就別在防疫站幹。”餘乾坤說:“要想混日子,可以去別的地方,反正我這裡不歡迎吃閒飯的人。”
柳青煙說:“就因爲這,老餘得罪過不少人。”
楚天舒笑笑,心道,就這脾氣,怕是要把人得罪光了,不過,就這個樣子還能當防疫站的站長,想必手頭上是真有活兒,具體的事還離不開他。
儘管如此,楚天舒還是在防疫站轉了一圈,時間就快到十二點了。
餘乾坤自是要留楚天舒吃飯,不過,他說:“楚書記,吃頓便飯可以,要整酒,我就不陪了。”
“爲什麼,不會是沒錢吧。”楚天舒看了看柳青煙,笑道:“我聽說,防疫站的效益還不錯呢。”
柳青煙暗暗向餘乾坤使眼色。
餘乾坤說:“是的,我的人天天在下面跑,爲大家做了事,總不能白乾了吧。”
“那你爲什麼不捨得請我整酒呢。”楚天舒故意說:“衛生局的老霍,可是強拉硬拽着要請我整酒啊。”
餘乾坤說:“書記,對不起啊,衛生局是行政撥款,老霍吃起來不心疼啊,防疫站的錢,都是大家辛辛苦苦賺來的,我也沒有權力大手大腳啊,否則的話,我逼着他們下去跑,沒有說服力啊。”
“算了吧,老餘,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的了。”柳青煙不悅地說:“你就直說你煩整酒不就得了。”
餘乾坤扭頭看了看柳青煙,不做聲了。
楚天舒說:“老餘,你個人請我吃頓便飯行不行,你看看這附近有什麼有點特色的東西,帶我去嘗一嘗。”
“這個沒問題。”餘乾坤高興地說:“前面街上有個小吃店,味道還不錯,衛生絕對有保證,看書記有沒有興趣。”
楚天舒把手一揮,說:“走,嚐嚐去。”
出門走了幾十米,來到了街面上,餘乾坤帶着楚天舒和柳青煙來到了他所說的那家小吃店。
餘乾坤和老闆很熟,他們找了個僻靜的位置,點了幾個家常菜,三個人邊吃邊聊。
楚天舒對飯菜的味道很滿意,說着話,就問餘乾坤爲什麼煩整酒。
餘乾坤想了想,說:“以前只是紅白喜事整整酒,後來孩子滿月、週歲、十歲要整酒,建房、搬家、升學要整酒,最後發展到豬牛羊生了崽也要整酒,如此等等,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南嶺縣整酒已經整成了一股歪風,而且越刮越猛,搞得大家煩不勝煩,苦不堪言哪。”
楚天舒停了筷子,問:“老餘,整酒是喜事,大家怎麼會苦不堪言呢。”
餘乾坤說:“人家請你整酒,你就要送情吧,書記,你知道的,南嶺縣窮啊,我送了情就得找機會收回來,只好找個名目請整酒,這麼整來整去的,你說煩不煩,更要命的是,縣鄉幹部中有些人巧立名目,藉機斂財,天天送情,誰受得了啊。”
柳青煙說:“所以,老餘干脆,誰請整酒都不參加,眼不見心不煩。”
楚天舒點頭,又問:“老餘,你看這根子在哪裡呢。”
餘乾坤頓了頓,還是開了口,說:“書記,我這個人比較直啊,根子就在你們領導,有句話叫上行下效,還有句話叫投其所好,很多的領導都好這一口,底下的人想不整都難啊。”
餘乾坤果然敢說話。
喝酒本屬於官場的一門學問。
所謂酒路子不通,官路則不平坦。
當然,也有不喝酒的幹部,但是極爲稀少,尤其是在縣鄉這一級,幾乎個個都是喝酒的好手。
而南嶺縣尤盛。
付大木熱衷於整酒,陶玉鳴更是有酒鬼之稱。
領導們的愛好,時間一長,很自然會變成一個地方的集體愛好。
酒桌上的氣氛輕鬆,幹部們可以藉着敬酒向領導表忠心,也可以藉着敬酒彙報工作,還可以藉着敬酒提個人要求,時間久了,能喝酒的幹部慢慢就成了付大木親近的人,重用的人。
更有意思的是,酒桌上有男的,也有女的,熱鬧非凡,男女搭配,整酒不累,尤其是有年輕漂亮的女下屬陪着整,付大木和陶玉鳴之流當然要樂此不疲了。
所以,像餘乾坤這樣看不慣整酒歪風的幹部,被邊緣化也就再正常不過了。
話說透了,餘乾坤不顧柳青煙的暗中阻攔,又說道:“楚書記,你昨天殺了殺幹部開會遲到的事,大傢俬底下都爲你叫好呢,我斗膽說一句,你要是能把整酒這股歪風剎住了,我敢保證,全縣大多數的幹部和羣衆都會擁護你。”
整酒歪風害死人,馬興旺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令楚天舒沒有想到的是,這股歪風還害慘了全縣的幹部和羣衆。
楚天舒又何嘗不想把這股歪風剎住呢,只是,如何找到合適的切入口,還真是一個大難題。
既然回答不了,就只好迴避了。
楚天舒心裡清楚,餘乾坤第一次見面就這麼大膽地說話,一方面是他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表現出他在政治上還是有抱負的,既然不討付大木等人的歡心,何不乾脆把希望寄託在新書記身上,大不了副科級不要了,憑手藝照樣能混口飯吃。
楚天舒順勢把話題轉移到三家單位整合上,他說:“老餘,防疫站要和衛生局和計生委整合成一家,你有什麼想法。”
“我沒想法。”餘乾坤直截了當地說:“衛生局的霍啓明能整人,計生委的高大全能整酒,我什麼也整不了,只等着捱整了。”
柳青煙說:“誰說你什麼也整不了,老餘,你會整事啊。”
餘乾坤說:“嘿嘿,會整事,我總給領導整出事來,不捱整纔怪呢。”
楚天舒只笑笑,並沒有表態,這讓餘乾坤頗有些失望,暗暗後悔自己太沖動了,不該話說得這麼多,這麼直,他不過一個新來的年輕人,怎麼能鬥得過老奸巨猾勢力熏天的付大木呢。
再往下就有些沉悶,三個人把飯吃完了,看看時間已經一點多了,回到防疫站的站長辦公室,又喝了一會兒茶,扯了幾句不疼不癢的話,楚天舒就起身告辭,帶着柳青煙去了計生委。
主持計生委工作的高大全估計是得到了消息,早早的就在辦公樓前翹首以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