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電視臺的萌妹子主播嬌柔做作的播音稍稍有損於彭寶鑾先進事蹟的感染力。
彭寶鑾同志是個工作狂人、學習狂人,他辦公室的燈時常亮到深夜,他生活上卻是個苦行僧,一雙皮鞋穿了十多年,鞋底磨得光溜溜的,這個鐵打的漢子,卻患有多種疾病,經常累倒在工作崗位上……
好乾部必須有一個壞身體,這似乎是一條定理。
郎茂才看了茅興東送來的先進事蹟材料,手在案頭上一拍,大聲說,好,典型只在縣裡宣傳太可惜了,一定要推薦到上面去。
在郎茂才看來,在南嶺縣查出了幾個貪腐官員,這算不得什麼成績,發掘出一位廉潔自律克己奉公的先進典型,這纔是難能可貴的,值得對外轟轟烈烈地大書特書。
縣裡推到市裡,市裡推到省裡。
郎茂才擔任過省委宣傳部的副部長,推薦先進典型是輕車熟路,在他的一手操辦下,只幾天的時間,彭寶鑾就成了全省的典型。
美女股長和司機的家屬有意見,跑到縣委大院來哭鬧了幾次。
縣裡只能儘量安撫,撫卹金等等比照先進典型的待遇執行,陶玉鳴又逼着周伯通的大通公司大放血,給美女股長和司機的家屬賠了一大筆錢,他們便不再鬧了。
公安局裁定,肇事司機週二魁對事故沒有直接責任,大通公司的錢賠付一到位,就把人釋放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周伯通放血的交換條件。
週二魁被釋放出來的當天晚上,大通公司的老闆周伯通在石花大酒店大擺筵席,付三森親自爲他把盞斟酒,場面搞得比彭寶鑾的表彰大會還熱鬧。
喝到醉醺醺的時候,週二魁叫囂道:“看見沒有,南嶺縣公安局老子想進就進,想出就出,以後誰敢與大通公司和大縣長作對,老子不管他是誰,照樣把他撞進通天河,叫他不得好死。”
杜雨菲自打調任南嶺縣公安局副局長以來,這個週二魁仗着有點武藝,有個後臺,沒少做一些仗勢欺人的壞事,一直想要打擊一下他的囂張氣焰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本打算這一次能治住他,可仍然沒有查出證據,只得很不甘心地放了人。
杜雨菲跟楚天舒發牢騷。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楚天舒說:“週二魁這種人越是囂張狂妄,就越容易露出馬腳,雨菲,彆着急,你多從側面摸一摸這傢伙的行蹤,總有踩住他尾巴的時候,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杜雨菲哭笑不得,說:“老楚,虧你想得出來,我可是專門抓賊的,怎麼到了你的嘴裡,反倒成了賊了。”
楚天舒笑笑,說:“呵呵,我就是想說,他在明處,你在暗處,只要把他盯牢了,早晚你能把他辦了,除非他不再爲非作歹。”
杜雨菲嘆道:“唉,我這個公安局的副局長當得真夠窩囊,對付個壞人,還得像賊一樣偷偷摸摸的。”
“雨菲,委屈你了。”楚天舒說:“我知道,這都是爲了我。”
“呸,臭美吧你。”杜雨菲把眼一瞪,說:“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這是爲了對得起頭上的國徽和人民警察這個光榮稱號。”
楚天舒被噎了個眼睛發直,無言以對了。
杜雨菲還不依不饒,又故意問了一句:“老楚,你說,這人只要當了官,是不是官越當越大,膽子就會越來越小哇。”
楚天舒霍地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說:“我楚天舒當官,只爲了良心,爲了道義,爲了不讓邪惡肆虐,雨菲,我會讓他們明白,多行不義必自斃。”
對霍啓明的處理決定很快也公佈了。
照例由縣電視臺萌妹子主播,嬌滴滴的聲音中莫名其妙地說了幾分鄙夷與曖昧,她念道:日前,縣紀委對縣衛生局局長霍啓明嚴重違紀問題進行了立案檢查,經查,霍啓明道德敗壞,與他人通姦,情節嚴重,影響惡劣,根據“紀律處分條例”第一百五十條之規定,開除其黨籍,撤銷衛生局局長職務。
播出的第二天一大早,老婆胡仁花又跑到縣委大院來滿地打滾地大吵大鬧,她逢人便說,彭寶鑾憑什麼就能當廉政建設的先進,我家老霍也沒查出貪腐問題,不當先進也就算了,爲什麼還要撤職查辦,這明擺了就是政治迫害。
受命出來勸解的薛金龍瞪着眼睛說,胡仁花,你想怎麼樣,你家老霍亂搞男女關係,沒像餘萬里他們那樣被抓進去就夠便宜他的了。
胡仁花從地上爬起來,揪住薛金龍的胳膊,哭罵道,薛金龍你個腦殼挨刀的,你以爲老孃不知道哇,通姦違紀不違法,你能嚇唬得到老孃,他彭寶鑾臨死都抱着個女下屬不鬆手,這不是亂搞男女關係又是什麼,他能當什麼狗屁的先進,還不是因爲他有後臺。
沒把胡仁花嚇唬住,反而被她戳穿了,薛金龍惱羞成怒,不耐煩地說,胡仁花,你少在這裡裝瘋賣傻,我告訴你,沒有這麼檔子事,你家老霍也當不了局長,這是縣裡定編定崗的時候早就定下來的事。
胡仁花大哭起來,哇呀呀,我家老霍真是冤枉死了,我要控告你們。
薛金龍煽風點火道,有本事你就去告,看你能不能把縣裡定編定崗的結果推翻了,看你家老霍還能不能當局長。
胡仁花這個沒腦子的女人,被薛金龍這一番唆攛得昏了頭,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跑回家就寫了幾封告狀信,分別發給了省市紀檢監察和信訪部門。
胡仁花在縣委大院裡吵鬧的話傳到了彭寶鑾的女人耳朵裡,心裡很是不爽,她一氣之下去找付大木,要他還彭寶鑾一個清白。
付大木拒不接見,只讓薛金龍傳話說,縣裡有人盯住了財政局長的位子,你家老彭不死,一樣也清白不了。
彭家女人有苦難言,以淚洗面,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薛金龍眼珠子一轉,說,霍啓明的老婆會告狀,你就不會嗎。
彭家女人被彭寶鑾之死已經受了刺激,又被薛金龍一番鼓譟,也昏了頭,照着薛金龍話裡話外的意思,也寫了幾封告狀信,發給了省市紀檢監察和信訪部門。
兩個女人的告狀信到了省市有關部門,照例是打回縣裡處理。
省紀委的藍光耀嚴厲批示:南嶺縣定編定崗工作是否存在羣衆反映的問題,請青原市認真調查落實,儘快予以答覆。
伊海濤批示,請調查組儘快按照省紀委的要求進行調查落實,如有問題,及時進行糾正。
告狀信轉到縣裡,照例常委們都要傳閱。
其他常委都是把自己的名字圈出來,寫一個“閱”字,只有耿中天寫了一行字:建議縣紀委成立專案組,不光查事,還要查人,從我查起。
耿中天的話顯然是帶有情緒的,因爲定編定崗工作是他負責的。
《東南法制報》的記者呼延非凡也趁機興風作浪,他偷偷跑到南嶺縣來,通過胡曉麗的安排,採訪了胡仁花、彭家女人、美女股長的家屬等人,寫了一篇大文章,把高大全、彭寶鑾之死,餘萬里、霍啓明等人的被查處等一系列負面事件,統統歸結爲定編定崗工作存在嚴重失誤。
縣裡的羣衆在告狀,市裡的調查組在調查,省裡的媒體在推波助瀾,南嶺縣的定編定崗工作受到了諸多質疑,要求予以糾正的說法再一次甚囂塵上。
壓力越來越大,事情不能一拖再拖,郎茂才說服了葉慶平,決定明天找楚天舒攤牌,要求他採取主動,推翻此前定編定崗的結果,重新制定方案組織實施。
付大木從郎茂才那裡得知這個消息,大喜過望。
他認爲,能得到這麼一個結果,損失高大全和彭寶鑾兩員大將是值得的,定編定崗工作推翻重來,就是對上一次常委會的全盤否定,耿中天肯定沒有資格再來主抓,所有的人事安排都可以重新洗牌了。
於是,付大木連夜召集薛金龍、周宇寧、陶玉鳴、白存禮等人商議,把包括財政局長在內的人選一一敲定爲自己人,只等着市調查組宣佈糾正決定,立馬把方案拿出來組織實施。
薛金龍等人興高采烈,紛紛恭維道,這一回,常委會上看誰還敢提反對意見,楚天舒已經無力迴天了,南嶺縣依舊還是大縣長的天下。
付大木心裡喜洋洋的,嘴巴上還得假惺惺地說,這是大家的功勞,包括高大全和彭寶鑾。
本來因爲彭寶鑾之死有了兔死狐悲感覺的一幫人,彷彿又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又趾高氣揚,歡呼雀躍,只等着彈冠相慶了。
楚天舒也從葉慶平那裡得到了消息,心裡也急成了一團火。
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旦定編定崗推倒重來,局勢就完全被付大木掌控,常委會將再次成爲他的一言堂,各部門的幹部任免還是他說了算,那今後想要開展的醫療體制改革、加快經濟發展步伐等設想將付之東流,各項工作更是舉步維艱。
糾,還是不糾。
這個簡單而又複雜的問題困擾了楚天舒整整一個晚上,到太陽升起來,卻還是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