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城師專圖書館的館長姓華,走起路來聽不到什麼聲響,常會在別人不經意間突然出現正在說說笑笑的人們身後,生怕別人說他的壞話。王社很討厭他,最令王社難以接受的是華館長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自從華館長上任後,王社還有幾個圖書館的老人都被冷落了。王社知道,他和幾個懂專業的人不被重用,是因爲華餓館長理解他們都是前任館長的人。
鳳兒除了人長的漂亮,別無長處。但是,鳳兒是王社的直接領導。期刊科有王社和於嫣還有林梅,他們三個人還有鳳兒四個人一個科室,分兩班輪流開放期刊閱覽室。鳳兒和王社搭班,於嫣和林梅搭班。蕭楓是辦公主任,也是華館長上任後唯一留用的圖書館老人。現在,館裡的幾個科室負責人都是華館長上任後重新調整的。
“等學校升爲本科院校以後,我就和她結婚。”王社舉起酒杯和蕭楓碰了一下說,“我知道,她在心裡也是愛着我的。”
“那女孩子現在幹什麼?”蕭楓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叫朱雪雯,是個很本份的農村女孩子。”王社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王社喜歡簡單,喜歡一切透明而純淨的東西,喜歡水晶一樣的淚滴,喜歡風輕雲淡,天高氣爽,喜歡在每一個晴朗的夜裡輕輕地唱歌,喜歡在潔白的紙上塗抹一些簡單而不算華麗的句子,喜歡看那種風花雪月的故事,喜歡把自己放入愛情故事裡當主角來幻想。王社想象着自己結婚以後做一個普通而平凡的人,和朱雪雯可以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地活着,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說任何自己想說的話,過任何自己想要的日子。“明年暑假她就要參加高考了,她說過,不管考上與否,她答應明年夏天和我結婚。”
“天呢,叫什麼朱雪雯,她還是個孩子呢。”蕭楓睥睨地看一眼王社,“是的,明年咱們咱們學校是準備升本的,你還不如鼓勵她報考咱們學校呢。到時候,咱們學校也可以稱之墟城學院了。”
“算了吧,你這個壞女人。”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爲什麼我一下變成一個壞女人了。和你發生了關係,其實,我和男朋友也只差舉行一下儀式,這樣說,我也是一個已婚的女人。和你弄那個事,其實我心裡一直很自責,可又割捨不下。算了,以後,咱們還是別來往了吧。”
蕭楓羞怒地站起來,起身走了。
“鳳兒,你怎麼會是這樣?”
“我怎樣?”鳳兒微笑了一下,她看一眼王社,把手搭在王社的肩膀上,整個人伏了上去。
“你對我一點也不動情了。”王社甩掉鳳兒的手,他掏出一支皺巴巴的煙點上,“你簡直就象一個榆木棍子,渾身生硬,沒有一點彈性。你象在戲弄我一樣。你在嘲笑我的一片真情。你在辱侮我。”
“不是的,那是你的一種誤解。王社,一切都過去了。不光是對於你。我現在就是你們舞文弄墨的人所說的那一種超脫境界。對什麼都無所謂了。現在,我就想着打敗蕭楓,趕走那個姓華的。”鳳兒摘下王社手中的煙,“給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抽菸,特別是弄那個事以後不要抽菸,那樣對身體不好。你這抽的什麼熊煙,熗人呀,象農民大爺的旱菸葉,想抽,到我那裡拿好的。”
“不去了。”
“你可以理解成我是行屍走肉。不過,那是因爲你不瞭解我。”鳳兒提一下褲子,她倚在王社的身上說,“其實,我覺得你一點也不理解我。王社,也許我不應該和你談很奢侈的感情。這一次我隨老公一塊去日本考察,覺得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要扮演好一個賢妻良母的角色。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有自己的角色,都要找對自己的角色。王社,我們之間有過甜蜜的過去,這已經足夠了。以後,咱們還是少來這一套了吧。”鳳兒喟然嘆息一聲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喜歡蕭楓,從蕭楓大學畢業分配到咱們圖書館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喜歡她。可是,你應當明白,你剛從部隊來的第一天,我也就喜歡上了你。也許,這樣說就太俗氣了。簡愛好象說過穿過墳墓在上帝面前我們的靈魂都是平等的。我現在自以爲非常冰清玉潔,在心裡,真的,潔淨的讓我自己都感到有些詫異。王社,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也就是那幾十年的光陰,何必要計較那麼多恩怨。更沒有必要自尋煩惱。了知一切,如幻影,如浮雲城堡,如夢,如魅,沒有實質,只有能夠被看到的性質而已。
了知一切,如懸掛在萬里晴空中的月亮,倒映在清澈的湖面,雖然月亮不曾來到湖面。現在,我對一切衆生都起慈悲心,不管別人如何待我,都要保持慈悲。我也不管你們做什麼,只當它是一場夢。我很愛你,我一點了不否認我對你的感情。我也很愛我的丈夫。當我透過對你的愛而確實見到一切事物和我的人性互相依存時,我會感到這個世界呈現出更明亮鮮更亮麗的光,那是重重無盡互相輝映的網。我也就再也不必保護自己或者說是僞裝自己。我向我所愛的人坦露我的本性,心不造作,一切如水不攪動,本性依然透明清澈。我知道我的存在就象秋天的雲那樣短暫,看着衆生的生死就如同看着舞步,生命時光就象空中閃電,就象急流衝下山脊,匆匆滑逝。面對這世間的一切,我不再有無限的苦和迷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有了一顆平常心。眼下,墟城師專學校就要進行機構調整,圖書館的班子也要動了。我和蕭楓誰當副館長都無所謂,王社,你別以爲我真的和蕭楓計較那麼多,其實,就是咱們學校校長的年收入,也不夠我老公倒騰一次煤炭生意賺的錢。眼下,我老公的生意越做做大,跨行業,跨國界,小小的墟城,我還不知道呆哪一天呢。要不是因爲你,我早離開這個破學校了。”
王社吃驚地望看了看鳳兒,緊緊地把她摟在懷中。
林楓一直把王社當作異性中最知心的朋友,她覺得他的心胸象大海高山一樣寬廣,不管何時找他,對於她都是熱情相待,並且始終如一地支持她。他是能讓自己感到滿足和平靜的朋友,有時並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他尊重自己尊重別人,對自己的行爲負責。
“不要相信那些愛情小說,因爲我們是生活在現實中,而不是童話裡,沒有誰會等誰一輩子。愛的感覺總是在一開始覺得很甜蜜,總覺得多一個人陪,多一個人幫你分擔,終於不再孤單了至少有一個人想着你、戀着你,不論做什麼事情,只要能在一起,就是好的。但是慢慢的隨着彼此的認識愈深,你開始發現了對方的缺點,於是問題一個接着一個發生,你開始煩會累甚至想要逃避。林楓,我這樣說,你應當很明白。”王社顯得有些興奮,他的談興很濃。“有人說愛情就象在撿石頭,總想撿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但是你又如何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撿到呢。結婚以後的男女是甜是酸是苦亦或是辣,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林楓,我是不想這麼早就結婚的。”
林楓沒有料到事情來得如此突兀,她以爲也許某年某月和自己心儀的男人傾訴衷情是首浪漫的詩,可以添加任何色彩。那種感情可以是友情,可以是親情,亦可以是愛情或者是曖昧,可以直接,也可以隱藏一切隨心境,隨心緣,眼前,她和王社在文學社的邂逅,讓人感動,也讓人心酸。面對王社的冷靜和冷漠,突然之間,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以前總感覺和王社的情緣如藍天上漂浮的白雲,漂渺不定,不能左右它的去向。現在一切如此明瞭,藍天的還是那麼藍,白雲的那麼白,藍得讓人心神怡曠,那麼令人心醉,醉得想掉淚珠,白得就像病房中冷漠的牀單,那麼令人心慌,慌得害怕有此不知所措。她和王社的過去如炊煙終將散,愛,可以絕口不提,情,可以控制它延伸。
她想象的機會來臨,心,卻想包容着所有的一切,有理解、心疼以及寬容,以後她可以盡情飛翔,不怕迷失方向,苦澀的思念終究是她精神上的寄託,終究給予了她前行的力量,她想要的情與愛是東流的一江春水,從生命最高處發源聚集起許多細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濤,向下奔注,曲折的穿過了懸崖削壁,衝倒了層沙積土,挾卷着滾滾的沙石,快樂勇敢的流走,一路上享受着所遭遇的一切,有時候遇到巉巖前阻,憤激的奔騰了起來,怒吼着,迴旋着,前波後浪的起伏催,衝倒了危崖一瀉千里。經過了細細的平沙,斜陽芳草裡,看見了夾岸的桃花,快樂而又羞怯,靜靜的流着,低低的吟唱着,輕輕的度過這一段浪漫的行程。
遇到暴風雨心魂驚駭,疾風吹捲起,暫時渾濁了,擾亂了,雨過天晴,遇到了晚霞和新月,清冷中帶些幽幽的溫暖,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再從海上蓬蓬的雨點中升起,飛向西來,再形成一道江流,再衝倒兩旁的石壁,再來尋夾岸的桃花。那就是她整個大生命的情感,爲了那段情感,她可以甩開一切,而一切又是那麼卑微,那麼渺小。林楓知道,她如果放棄自己最初的這段情感,自己的生命就是不流動的死湖。不是每一粒種子都能成樹,不生長的便成了空殼,生命中不是永遠快樂,也不是永遠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等於水道要經過不同的兩岸,樹木要經過常變的四時。在快樂中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也要感謝生命。快樂固然興奮,苦痛又何尚不美麗。她願用生命中有夠多的雲翳,來造成一個美麗的黃昏。已經逝去的青春年華如此狼狽,過去的一切在她心裡可能是空空的無一物,可能是雜亂的思緒無法理清,但她不會遺憾。美麗不停地變幻,不停地猜測,思念的心情難以抑制。那一份渴望從陌生到相識相知,相知依然可以到陌生,因爲一切全在心。
人海茫茫,即使擦肩而過,也是陌生人;面對面,即使微笑依然陌生。等到風吹走了樹葉,只留下乾枝,等到繁花落盡,不再有香入懷,心裡升起遺憾和無奈,漸漸知道有傷感一詞,才知世間是有相知一詞,纔不再去求相識,也不再求相知,只求又一次陌生。童話的世界也沒有完美,完美和天堂只能在心裡,幻想童話中相依,同時又要幻想分離的必須。追求自己最初的愛,她癡迷不悔,因爲唯癡迷纔有相知,唯癡迷纔有陌生的另一種涵義。爲心中的那一分執着,望着自己渴望的方向,無怨也不說悔。花瓣飄落她指間,一片一片散落萬千,掩蓋傷痛的表面,年復一年秋天,思念還是那樣粘,想要看見卻看不見,她的心又在何處留戀,看那花開花謝花滿天,香消玉隕誰人憐,散落人世間多少虧欠,回首結局和從前,看那花開花謝花滿天,香消玉隕誰人憐,塵世間愛戀所謂誓言,都是在那一瞬間淪陷,天哭紅了眼,嘆息心愛的人視而不見,飄落的思念再多一點,就象蠶蟲破繭,看那花開花謝花滿天,香消玉隕誰人憐,散落人世間多少虧欠,回首結局和從前,看那花開花謝花滿天,香消玉隕誰人憐,塵世間愛戀所謂誓言都是在那一瞬間淪陷。
林楓走進臥室,並沒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