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茬又一茬的人來了又走了。送完老兵,緊接着便是迎接新兵入伍。這時候,也是幹部轉業工作正式提上日程的時候,然而這項工作僅在幹部之中流傳,所以戰士們對此也基本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關注。
最終團裡幹部轉業的名單軍區批了下來,孫長仕赫然在列。儘管前面所有人已經聽說了這件事,可是在知道了這個消息後,還是在團裡引起了一些震動。
這天晚上吃完晚飯,張子平在家裡左右轉圈,一直走來走去的,李曉麗都看煩了。
“喂,張子平,你能不能別轉了?”
“別說話!”張子平隨口甩了一句。說完,徑直走到側臥室裡,“啪”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喂,子平啊,你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電話那頭,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
“舅舅,我想讓你幫我辦件事!”張子平很直接的說。
“呵呵,什麼事?從你到部隊到現在,好像還沒讓我幫忙辦過事情的吧?今天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真遇到什麼困難了?”電話那頭的聲音說。
張子平:“舅,其實也沒遇到什麼困難,但這件事情,我想來想去只能請你幫忙了!”
“好啊,你說什麼事吧!只要不違反原則,我能幫的話,一定幫你!”
張子平想了一下,說:“絕對不違反原則!而且這件事你必須得幫!”
“嗯……”電話那頭沉吟了一下,“好,你說吧!”
“我想讓你幫孫長仕找個好點的單位,他今年要轉業了,你也認識他,他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要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轉業。”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子平啊,這種事情組織上會考慮的,如果是你的話,我肯定幫你。雖然我也很欣賞孫長仕和他的工作能力,但他畢竟今年剛犯了錯誤,還有處分在檔案裡,要是給他換個好單位,那豈不是招人閒話?”
張子平有些急了,“舅舅,孫長仕出事的那天,剛好我媽手術,本來事情是由我負責的,我讓他頂了班,我去陪我媽了,要不然,現在轉業的可能就是我了,所以,你必須要幫這個忙,不然我就去跟我媽說!”張子平的語氣裡,似乎是已經下了最後通牒一般。
電話那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好吧,我儘量幫忙,不過,這件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孫長仕。”電話的另一端終於作出了決定。
“好的,舅舅,謝謝您!”張子平聽到這話,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你個臭小子,以前從沒見你跟我這麼客氣過!”
“嘿嘿!”張子平傻笑了一下,“那好吧,舅舅,先這樣了,我還有點事,今年過年一定到北京看您和舅媽去!”
“嗯,你自己工作多努力,有空多陪陪你媽!”那頭說完,張子平“嗯”的一聲還沒傳出去,電話就掛掉了。
彷彿是囚犯得了赦免令一般,卸下了重擔的張子平,瞬間覺得神清氣爽,起身拍拍軍裝,打開門走了出去。
孫長仕晚飯後,依然在大院裡晃悠,他不想太早回家,沒有了妻子,總覺得家裡冷清的很。今天得知了軍區的轉業名單裡有自己,也讓他的心情有些忐忑,流轉的時光似乎在催促着他離開部隊一樣,白白的天,一會兒就黑了,他總覺得時間不夠,所以最近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想在大院裡好好轉轉,看看。
晚上天氣很冷,前兩天又下了一次雪,呵出去的氣似乎都會變得很沉重。路過一棟樓房的時候,裡面傳出了嘹亮的歌聲,“過的硬的連隊過的硬的兵,過的硬的思想……”
孫長仕一邊聽着,一邊不自覺的就跟着哼唱完了,唉!應該是哪個新兵班長在教新兵唱歌吧!
走過一炮營拐角的地方,他忽然看向拐角處第一棵白楊樹半腰的地方。孫長仕跳進樹堤,踩着積雪走到白楊樹邊上,伸手一摸,樹皮冰涼冰涼的,上面還傳來龜裂的觸感,藉着昏黃的路燈光亮,依稀還能辨認出模糊的字跡。
“堅定、堅強、堅持”
這是孫長仕第一年來到部隊,帶着兩個新兵打掃衛生時,順手在樹上刻下的。十多年過去了,當初的刻痕已經擴大到兩指寬,字跡也變得不易看懂。
“任何東西,隨着時間的推移,總會改變!”孫長仕如是想。孫長仕不知道將來會去哪裡?也不知道會做什麼?可是這些重要嗎?不重要了!孫長仕搖搖頭,轉過身子,回家了。
離別前的時光像是天上飄過的雲彩,剛看着還在這邊,一眨眼便已到了那頭。難捨難分!
春節的時候,已是二月份了。孫長仕因爲被確定了轉業,團裡放他回家過年,順便找接收的單位。
雖說是副團職幹部轉業,但地方上願意接收的單位卻並不多。孫長仕在家裡也找過幾個單位,以及老家市裡邊的領導,可是現在的幹部並不缺編,更何況好容易有個空缺,下面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望着呢!又怎會願意一個外來人直接就頂了上來?並且在地方人的眼裡,部隊的幹部什麼都不懂,直接回來給他一個領導幹,太便宜了!
因此,在跑了幾天毫無結果之後,孫長仕也懶得理會了,反正他也只是想轉業回家,至於會給安排什麼工作?待遇如何?他並不在意。就交給轉業安置辦的人頭疼去吧!所以整個春節,孫長仕一直陪着老母親,日子過得舒適又恬靜,母親的臉色也越發的煥了容光。
章蓮花也在這段時間裡知道了孫長仕即將轉業的事情,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她只知道,兒子認爲對的,做就行了。
二月底的時候,孫長仕回到了部隊,第二天,團長就把他叫過去了。
“長仕,來來,坐!”李團長熱情的招呼他。
孫長仕坐在團長辦公室的沙發上,“團長,您找我有什麼事?”
李團長也在他旁邊坐下,“呵呵”笑了一聲,“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你轉業的事輸得怎麼樣了?工作有沒有找好?”
“嗯,這個,工作現在還不好找,就聽從組織安排吧。其實轉業做什麼工作我一點也不在意的。”孫長仕老實的回答說。
“這怎麼行呢?轉業對於一名幹部來說,可是一件大事啊!畢竟這可能是你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甚至關乎到你以後的前途命運哪!你怎麼可以這麼兒戲?”李團長有些不高興了。
李團長皺了下眉頭,“這樣吧,我有個老同學,現在在寧州市任市長,我讓他幫幫忙,給你安排個好單位。我那同學比我強,不過,我可能也只能幫你到這個地步了。”李團長雖然嘴上不說,但他還是很在意自己的這個老部下的。
“團長,真的不用了,不管組織上給我安排什麼工作,我都會認真去做的!”孫長仕推脫道。
“放屁,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你是我的老部下了,這個事情我覺得我還做得了主!況且安排個好點的單位有什麼不好?”
“團長!”孫長仕還要說話,李團長先發制人,說:“好了,沒你的事了,該幹嘛幹嘛去!”數落完,就把孫長仕趕出了辦公室,自己關上門,打起了電話。
孫長仕出了門,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裡面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在他春節回家前,就已經收拾乾淨了。 自己到三月份差不多就該轉業了,現在已經是二月底,時間過的真快啊!
大院甬路兩旁的雪還沒有融化完畢,天氣也尚有些寒冷,孫長仕呼吸着略有些冰涼的空氣,心裡酸酸的。直到如今,他才體會到曾經那些告別軍營的戰友的心情。
送走他們的時候,自己也是哭了的,可那只是捨不得戰友,舍不掉那份一起摸爬滾打而來的情義。現在呢?自己真的即將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想到的卻不只是人,甚至連這裡的一花一木,一磚一瓦都想多看一眼!十幾年的光陰,大院裡的馬路上,不知灑下了多少自己的汗水……
一邊走着,孫長仕的心中也在一直回想着過去:對着犯錯的新兵吼嗓子、帶着戰士掃樹葉掃雪、一起扛着槍炮奔襲五公里、一起唱歌跳舞演節目、一起爭分奪秒搶第一……現在想來,似乎當初那些痛苦的表情也成了最美好的回憶。
“唉—”孫長仕走着,嘆了一口氣。
走走停停,他不時的停下來,一會兒看看這邊的一棵樹,一會兒又望望那邊的一棟樓房。幾個戰士從他旁邊路過的,一個士官甚至問了聲好,他都沒有聽見。那名士官轉過頭,用手在嘴邊“噓”了一下,示意後面的人別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