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水侯從省城辦事回來,不知道忙些什麼,一直沒來找過張曉麗。張曉麗似乎也不着急。一來是孫侯把上省城的事向她做了解釋,他到省城是去與一個富翁聯繫投資的事兒,張曉麗心裡的怨氣和思念頓時就被釋放了,只剩下一個單純的等待。二來是她面臨着工作的變動,分散了心思。還有,自從發生了那天晚上的事兒,她就覺得自己與孫水侯的情感已經熱到了頂,正在漸漸冷漠下去:他要做的是等待她肉體的奉獻;她要做的卻是如何防範他的侵犯和自己如何保護自己。
薛劍華自從那次來過電話,果然就積極投入了北京生活的籌備之中。短短几天,他就聯繫了北京的住房。看來,自己去北京報到就擺在眼皮底下了。
去,還是不去?張曉麗似乎猶豫不決起來……
去,就意味着與薛劍華重新合好。重新在一起生活。張曉麗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份熱情?也許他們婚後的夫妻生活不需要熱情,只需要平和的心境。去,還意味着與孫水侯分手,而這種分手將是很徹底的。孫水侯不會主動聯繫她,或者說,不會向她表達什麼追慕之情。
如果不去呢?薛劍華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因爲去北京是組織決定,不是個人能夠拒絕和重新選擇的。即使她不去,他也要去。如果是這樣,張曉麗要想繼續與孫水侯在一起的話,只有一個拒絕薛劍華的辦法,那就是公開她與孫水侯的關係。她有這個勇氣嗎?這勇氣還不單指與薛劍華決裂,承受家人和世人的非議,更多的是要徹底拋棄掌控重機廠的可能,與那個心猿意馬的孫水侯永遠生活下去這一現實。
張曉麗這些日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怎麼都想不好。她覺得應該與孫水侯談一次,把這件事兒挑明,這畢竟是他們兩個人發生的事情。
孫水侯雖然沒來找過她,卻來過兩次電話。每一次打電話,他都十分神秘地對她說:不久他將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張曉麗猜不航業是什麼,也懶得去猜。她想,無非是孫水侯爲他這些日子“怠慢”了自己所作的某種補償,而且很可能是少男少女玩的那些小把戲。
張曉麗決心主動約孫水侯見面,她打了電話給他。
孫水侯在電話裡說,他正想給她打呢,約她明天晚上見面。張曉麗說今天晚上不好嗎?我有要緊事跟你說。孫水侯猶豫了一下,堅持說:還是明天晚上吧,明天我那個意外的驚喜才能出臺。張曉麗就有些不快。但是孫水侯說他不想空手與她見面才堅持到明天晚上。張曉麗只好諒解了。
是個什麼樣的意外驚喜呢?張曉麗想了半天,還是猜不到。
張曉麗在約好的地點——城東十字路口四處望着,沒看見孫水侯。只好站在那兒等待。看錶,離約定時間還差一分鐘。難道他要踩着秒針到?
正是下班的時候,街市紛攘,人河縱流,不時地有轎車、摩托車駛過,但是沒有一輛在她面前減速下來。已經七點半了,她有些焦急,爲了分散思念孫水侯的心思,她揣摩着孫水侯遲到的種種可能:工廠有事走不開,讓老情人纏住了,車出了事故,路上遇見了老熟人,突然生病,記錯了見面地點,記錯了見面時間。
一個賣晚報的女孩從面前走過,張曉麗買了一張,正要打開瀏覽,就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喂,看報的這位女士!”
張曉麗一擡頭,孫水侯已經出現在面前。圓帽下是一張滿是笑意和汗水的臉。張曉麗馬上伸出腕上的表。孫水侯不看,笑說:“我知道自己遲到了,我認錯。不過,早知道你買了報紙,我就不會晚了。”
張曉麗不解:“報紙,什麼報紙?”
“今天的晚報啊!我連續跑了幾個報亭,纔買到這張報紙,所以就延遲了時間。”
張曉麗仍然不解:“你是因爲買今天的報紙纔來晚的嗎?”
這回輪到孫水侯不解了,“怎麼,你沒看報紙的內容?就在頭版上。”
他邊說邊展開報紙,用手指着頭版中間的一條消息:看!
張曉麗仔細去看。
市政府重獎十名招商引資成績突出人員
招商功臣、重化機械廠廠長孫水侯獲得獎金100萬元。
張曉麗擡起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孫水侯說:“不祝賀我嗎?”
張曉麗說:“祝賀你。不過,你是從哪兒招來的商?談成了什麼合作項目?”
孫水侯說:“這裡也有你的功勞,自從我們一起去了省城郊外,我答應了要爲你做點兒什麼,這就成了我工作的新動力。”
張曉麗聽了,覺得有些彆扭。自己真值得他那麼爲自己努力?
孫水侯沒有察覺張曉麗的疑惑,看看天空,又看看近處的高樓大廈,十分感慨地說:“曉麗,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爲你蓋一棟別墅了!”
張曉麗不知道怎麼,忽然覺得有點兒不舒服。孫水侯今天晚上說話的味道兒與往日有些不同。她笑笑說:“我們是不是別站在馬路上說了?”
孫水侯和連忙說:“對,對,咱們走吧,還是去那個舞廳。”
孫水侯特意選擇了當初與張曉麗相識的那個舞廳。那一次他們雖然只跳了半場,卻留下了十分難忘的記憶。他想張曉麗一旦身臨其境,就會回想起當時他們相互注視的那種令人心跳的目光,以及後來他送張曉麗回家時,在分別那一剎那的心跳。他總覺得張曉麗當時的矜持,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是個窮公務員。今天,他終於是一個百萬富翁了。而且他相信,與那些百萬富翁相比,他是有品位的。況且自己掌控了重化機械廠這麼優厚的資源,今後發財的機遇多着呢!
但是,此時的張曉麗對這一切全都忘記了。或者說沒有心情回憶這些往事。也許以後她會想起來,併爲自己的回憶感動的落淚,但是,這個時候佔據她大腦的,是要不要告訴孫水侯她決定與薛劍華去北京的事情。
所以當張曉麗一眼看到舞廳門口那個燈光閃爍大大的“舞”字時,忽然覺得不想進去,不想被眼前這個男人擁抱着並被他“一往情深”地注視。儘管此時的孫水侯依然薄酒,依然年輕自信充滿活力,但是她卻沒有與他共舞的心情。
張曉麗一下子站住:“我不想跳舞了。”
“怎麼了?你不高興?”
“沒什麼,”張曉麗說:“好象有點兒頭暈。”
孫水侯很失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張曉麗不忍,就指着不遠處一家看上去挺高雅的酒巴說:“要不上那兒去坐坐?”
孫水侯點頭:“也行。”
不愉快從此開始了。
酒巴里燭光融融,音樂聲如泣如訴。營造出一種溫馨如夢的掉以氛圍。這種高檔次的酒巴,張曉麗從未光顧過。她覺得挺愜意,她發現自己喜歡這種環境,甚至也喜歡這種生活。
孫水侯爲張曉麗要了一杯冰鎮檸檬茶,自己要了一杯馬提尼,隔灃燭光相對而飲。
張曉麗忽然來了情緒,說道:“我也想喝點兒酒。”
孫水侯很高興,叫來了侍應生,侍應生熱情地推薦一種專門爲女士配製的雞尾酒:白雪公主。張曉麗看了一眼菜單,標價爲50元,搖頭說不要。只要一杯長城乾白。孫水侯在一邊連連說:“還是要白雪公主吧!”張曉麗堅持不要,侍應生只好服從了張曉麗。
侍應生走了之後,張曉麗說:什麼白雪公主,華而不實,還那麼貴。
孫水侯說:“怕什麼貴?有我這個百萬富翁,你還爲錢擔心?”
張曉麗一下覺得,孫水侯今天講話口氣特別傲慢,很彆扭。心裡不由地就閃出個問號:你真想跟他過一輩子?她抿了一小口酒,眉頭舒展開來:“嗯,好喝,我喜歡白葡萄酒。紅葡萄酒太甜了。”
孫水侯見她情緒好轉,就問:“剛纔你爲什麼不高興?”
張曉麗掩飾說:“沒有啊,我還等待你給我那個意外驚喜呢!”
“不是給你了嗎?就是晚報上登載的那條消息啊。”孫水侯說。
張曉麗愕然,原來這些日子他怠慢自己就是爲了這個,爲了成爲一個百萬富翁。她禁不住揶諭說:“那怎麼算是給我的?那明明是給你們個人的嘛!”
孫水侯沒有聽出張曉麗話裡的意思,認真地說:“當然,我有一句話是送給你的。有一次,你說在夢中聽到我不肯娶你,我沒否認。因爲當時我覺得配不上你,現在……”孫水侯正了正身子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說:“你要是再問我這個問題,我的答覆一定會令你滿意。”
張曉麗不快道:“別在這兒開玩笑。”
孫水侯說:“怎麼是開玩笑呢?我做這一切努力都是爲了你,爲了能長久地與你在一起。”
張曉麗說:“又提什麼配不配的問題。我要是看重那些,一開始就不會與你交往。”
孫水侯說:“你可以不看重,但我沒法不看重。作爲一個男人,我不想接受自己所愛的女人居高臨下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