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劍華從北京的新家到單位距離不遠,步行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天氣正值夏季,花壇裡的月季紛紛綻出紫色的花蕊。這一片土地是前幾年開發的新區,政府一些部門半數已遷入。新區街道寬敞,路上的車輛不多,也就沒什麼限制,轎車、卡車、麪包車、農用車信馬由繮,但轎車的檔次明顯比老城區高一些。望着南來北往的車輛林牧慈突發奇想,暗暗想道:如果閉上眼睛數到十,睜開眼最先見到的會是輛什麼樣的車?不如現在就賭一把,若是轎車,將來在這兒定會成就一番事業,車子檔次越高,成就越加卓著;若是卡車和麪包車,將來就是打工的命,一世平凡,忙忙碌碌度過此生。
於是,這個即將邁入知天命之年的中年人站在燦爛的陽光下,閉上眼睛開始賭自己的命運。他默默數到十,猛地睜開眼見到一輛長城皮卡從面前駛過。這個結果讓林牧慈不知所措,設定的程序中並無這個選項,無效!重新開始。再數到十時,眼前駛過的仍是一輛皮卡,不過換成了日產,無效!最後一次,無論何種結果都要接受。這次林牧慈並不急着開始計數,他耐心地等到一輛豪華的奔馳駛過來才重新開始。忐忑不安地數到十,睜開眼迎面駛來的仍是輛皮卡,車型卻換成了尼桑。不可思議,這條馬路上轎車佔了七成,剩下的多半是麪包車,半天難得撞見一輛皮卡。林牧慈不禁倒吸一口氣,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神秘的手在操縱着人們的命運。
即使已經坐到了“國家公司”辦公大樓裡,他也不知道“助理”這個角色到底是幹什麼的?昨天,他通過李密,與中央組織部幹部局張副局長通了個電話。問助理到底是幹什麼的?人家的回答很客氣:助理是培養年輕幹部的一種方式,也是青年幹部到領導崗位上見習鍛鍊的一種任職歷練。
可是……薛劍華提出了一個疑問:張局,我都是快50歲的人了,何以稱得上年輕幹部?
“哦,薛助理不要悲觀嘛。在中央機關,50歲還算是年輕嘛!”
他自己知道這麼問也不會問出實質性的東西來。其實,還有一層意思張副局長不好說出來:任命一個人當助理,只是組織部門的一種彈性安排,具體怎麼使用,就要看各單位“一把手”的態度了。現在,單位重視的,常常把助理當做副職使用;分工、待遇都與副職沒什麼不同。單位不重視的,常常把助理看作是中層幹部,什麼待遇也沒有。昨天,辦公廳主任送給他一個領導幹部電話號碼薄,上面都是國家部委領導幹部的辦公電話、住宅電話以及秘書的手機號。薛劍華看到好幾個部門的電話上都出現了助理的名字,這些單位已經把助理當成領導副職看待了。當然,他的名字沒被印上去。他知道這不是總裁不重視自己,而是“國家公司”是從一個老部委演變過來的,資格深的老幹部太多,如果一下子將薛劍華擡得太高,恐怕對他將來的升遷不利,所以就來個低調處理。對此,他並沒什麼想法,可是,對於自己的職責,他實在搞不清楚。他是個當了很長時間一把手的人,在工廠、在東北公司,他向來是決策者。現在,雖然進入了國家公司辦公大樓,但是,坐在小辦公室裡當助手,他一下子還不習慣。
報到第一天,總裁對他很客氣。先是吩咐辦公廳將他的辦公室安排到臨近總裁辦公室附近,以便商量工作。二是讓辦公廳把他的新家收拾好,最好重新裝修一下。再爲他購買一臺最好先進的筆記本電腦。同時,還打算讓張曉麗專門做他的機要秘書。前面幾項,薛劍華都接受了,唯獨張曉麗做他的機要秘書一項,他婉言謝絕了。說張曉麗是來爲公司工作的,不是爲他個人服務的。最後,總裁就將張曉麗安排到資料室做資料員,但同時又告訴資料室主任,張曉麗的工作安排不要太多;如果薛助理有事兒要隨叫隨到。
進了辦公大樓,薛劍華就聽見總裁正批評辦公廳主任:爲什麼沒給薛助理配備專車,讓人家第一幵就步行上班?辦公廳主任喏喏地道歉個不停,說是準備爲薛助理配備新買春的寶馬,因爲貨未提出來,只好等待兩天。
“就算是這樣,也應該先安排一輛車服務嘛!”總裁依然批評着他,“如果一會兒出去開會,豈不是讓薛助理無車可坐!”
薛劍華覺得很不好意思,剛剛來到,就讓辦公廳主任爲自己捱了一頓批評。可是,辦公廳主任卻認爲確實是自己失職,捱了一頓批評又向他來賠禮道歉;並說有一輛剛剛買來的奧辿,薛助理有事先坐幾天,等寶馬來了立刻安排給他。薛劍華再三表示這事兒不怪他,不要往心裡去,自己不過是個助理,坐什麼車全由辦公廳安排好了。辦公廳主任才退出去。
剛想打開電腦,瀏覽一下新聞資料,張曉麗敲門進來,給他送來一大摞子文件。
“這些是中央、國務院下發的文件;這些是下面公司報上來的;剩下的,都是參考文件了。”張曉麗放下文件,又分門別類地介紹了一番,纔要走去。
“曉麗,坐……”薛劍華批了指沙發,“昨天晚上睡的怎麼樣?”
“還好,這兒,就是有點兒吵,不如鎖陽家裡肅靜。”
“房間裡有電腦吧?沒有的話,就把我的筆記本拿去。”
“謝謝,我有。嗯,你是不是想讓我搬你那兒一起住?”張曉麗擡起頭,衝他調皮地一笑。
“不是。”薛劍華搖搖頭。
“其實,我是你的未婚妻,組織都掌握了。就是同居也很正常。”
“可是,我們還沒有辦理婚姻登記手續。”
“你那麼看重那一張紙?”
“當然,那代表法律啊!”
“哈哈……要是那樣,你軟臥車廂裡怎麼就敢幹那事兒?”張曉麗伸出手指,像是要羞他似的。
“那是兩碼事。”
“什麼兩碼事兒?讓我們將車廂換成房間,豈不是更好?”張曉麗又笑了笑,“嗯,昨天晚上,家裡還來電話,問我是不是與你住在了一起?”
“你怎麼說?”
“當然要實事求是了。”張曉麗衝他做了個鬼臉,“我聽他們的意思,好象巴不得我們能夠住在一起過夫妻生活呢!”
“早飯吃什麼了?”
“鹹菜、饅頭、粥……喂,我發現這兒的人特別愛吃饅頭。昨天晚上是饅頭,今天早晨又是饅頭。”
“嘻嘻,中午食堂還蒸饅頭。”薛劍華告訴她,“這兒產小麥,當然以面爲主了。如果饞大米飯,就得去飯店了。”
“你還沒請我吃北京小吃呢!”張曉麗突然想起了他的一個承諾。
“今晚去,去吃油條、喝豆汁,再來一塊王致和臭豆腐。”
“纔不吃臭豆腐呢!”張曉麗撅起嘴,“養生專家說那東西致癌。”
“算了吧,北京人吃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那麼多癌症。”
“反正我不吃,也不要你吃。”說到這兒,她起身走了,因爲,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
立刻有人敲門,薛劍華喊了一聲“請進!”一個人手持一份材料走進來,一看,是對外經濟合作司的司長。
“薛助理您好!”第一次見面,司長很客氣地行了個禮。
“司長您好!”薛劍華馬上站立起來,以示回禮。
“這個報告,總裁請你閱示。”
薛劍華一看,是東北公司重機廠意欲與美國公司合資的報告,這件事兒,總裁早就同意了。薛劍華也指示孫水侯要抓緊運作,可是,爲什麼今天還在搞公文旅行呢?
“薛助理,你瞭解那個孫水侯嗎?”
“也不是太瞭解。”薛劍華搖搖頭,“他原來不是咱們系統的,是省委組織部派來的。”
“既然是省委組織部派來的,他應該有組織觀念啊。可是,這個孫水侯,對合資的事兒,一直頂着……”
“頂着……”薛劍華搖搖頭,“不會吧?”
“怎麼不會?”司長有些生氣了,“你看,這個報告,總裁都批了。他就是不辦。”
“他說什麼了?”薛劍華心想,這個孫水侯是總裁的妻侄啊,就算他不聽自己的,也得聽他姑父的話吧!
“他說,美國公司條件太苛刻。只佔股份不出資。沒法合作。”
“不會吧?美國的市場經濟制度運作了那麼多年,人家企業豈有白佔股份不出資的?”
“具體事情我也說不好。可是,我感覺孫水侯在這件事情上,態度很消極。”
薛劍華立即想到了郭寧寧,心想,問問她,什麼事兒都清楚了。
“好,我再瞭解一下,然後我們再商量……”薛劍華沒有明確表態。
“嗯,那我先走了。”司長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