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英見娘也向着姐姐,便有些不憤,冷冷的回敬了娘幾句,“不錯,我哪有姐像話呢?當初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和大哥好上了。”
常言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翠英這樣沒輕沒重的一抖落,翠蓮有些架不住了,一陣頭暈目眩,昏倒在地板上。
老太太見狀,這次可是真真兒地動了肝火,急忙跑過來邊攙扶邊怒斥着,“死丫頭!你姐若被你氣得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翠英也不示弱,“怪不得人說,人人都有偏心眼,當初我還不信,如今我纔信了,原來這是條真理。”
你一斧子我一鋸,翠英和黃寡婦脣刀舌劍地幹了起來,老太太尊嚴掃地,彷彿受了奇恥大辱,她再也忍不住了,於是便順手拿起一把雨傘,向着翠英的背上狠狠打了一下,“滾!你給我滾!”
翠英二話沒說,轉身便跑了出去。
兩個女兒長這麼大,老太太都沒有捨得打過她們一巴掌,今兒真是氣急了。把翠英打跑了,自己卻又心疼起來。
撩過衣襟直拭淚,翠蓮見娘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大哭起來,是心疼小妹?還是生小妹的氣?她自己也不知道哭得是爲了什麼,只是覺得傷心。
翠蓮本想勸勸娘,可越勸自己卻越傷心,娘倆索性抱頭大哭起來。
這麼一哭,卻驚動了左鄰右舍,同單元的鄰居們當是她家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兒,都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計跑來問訊。
翠蓮一看圍了這麼多人,知道是這哭聲惹的麻煩,忙抽出紙巾擦去腮邊的淚水。一個鄰居見娘倆紅腫着眼睛,淚水撲簌簌直掉,便揣測一定是葉楓欺負了她們,便說,“這小葉也真是的!娘倆人品都這麼好,還算對不住你?”
翠蓮見這鄰居誤會了,便想解釋一下,但又想剛纔那事兒確難張口,便隨口編了一個理由說,“哪兒呢?你也知道今兒是鬼節,娘說,如今咱們都進城了,將爹一個人拋在了鄉下,也沒法給爹去添添墳,燒張紙,想起爹,她老人家便傷起心來,我便也哭了!”
誰料,經翠蓮這麼一說,老太太卻竟又真的爲老頭子傷起心來,嘴裡還數落着,越哭越痛。翠蓮便回過頭來勸娘,聽着老太太細數着爹在世時的事情,勸着勸着自己竟也泣不成聲了。
鄰居們不知是想起了自己過世的親人,還是被她們感染得,一個個抽鼻子抹眼睛,最後還是一個淚窩深些的婦女,紅着眼圈上前勸慰,“人已過世多年了,你娘倆就是再哭,也哭不活了,等小葉回來,讓他多燒一張紙錢,也就是了。”
接着便又有幾個婦女,附和着說了一大堆勸慰的話,娘倆這才漸漸止住哭聲。
鄰居們走後,黃寡婦已久抽泣不已,翠蓮這才掏出真話勸娘,“年輕人都是這樣輕狂,說話沒有遮攔,您也別太生她的氣!”
黃寡婦說,“誰生她的氣了?”
翠蓮忙又調轉話頭,“想是英子一走,娘又心疼了?”
黃寡婦用手背搌了搌淚說,“我心疼她呢!她還沒有把咱們氣死呢!她一輩子不回來,我也不心疼!”
說歸說,女兒到底還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翠英連着兩天沒有回來,老太太便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穩了。
第三天早起,老太太睜開眼就對翠蓮說,‘夜裡我做了個惡夢,夢見一羣狼,呲着牙,張着嘴,在追趕你妹妹呢!我急忙找根棍子便上前打,可是兩條腿像被灌了鉛似的,挪也挪不動,眼見着你妹妹沒處躲了,我就喊你爹,你爹站在一邊,笑眯眯的動也不動,我生氣了,便抄起棍子要打你爹,誰知,你爹也是一隻狼,竟又向我撲來,我便嚇醒了,醒來便出了一身冷汗。”
翠蓮說,“你沒看電視?乾隆皇帝都說夢是反的,做了惡夢是好事兒,做了好夢便是壞事兒!”
“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壞夢也靈着呢!你爹死那年,我就做了一個壞夢,夢見我和葉楓媽一起下田,半路上突然狂風大作,葉楓媽還說是過妖怪呢,隨後便在路旁撿了一個大南瓜,用鏟子一切兩半,俺倆分了。不是嗎?後來,葉楓爹死了,你爹也死了,俺倆不是都撿到“難”了嗎?”黃寡婦說。
老太太一番話,讓翠蓮聽得心裡毛毛的,“葉楓回來就讓他把翠英找回來!”
“你還要等到葉楓回來?恐怕到那時啥事兒都晚了!”
不錯!翠蓮想,葉楓上專案也兩天沒進家了,等他回來還不知到啥時候呢!於是她便決定自己親自走一遭。
翠蓮慌里慌張便出了家門,出門千條路,兩眼一抹黑,去哪兒找呢?停下來想想,她決定先去翠英上班的地方,那裡有吃有住,還有廠長的寶貝兒子陪着,估計她應該在那兒。
昨夜,剛下過一場小雨,馬路的不平處還有一窪一窪的積水。車輪飛轉濺起無數的小水滴,褲管上也印上了不少斑斑點點的泥星。
姐妹倆吵歸吵,鬧歸鬧,真是兩天不見,挺想她的,倘若和妹一見面,不抹眼淚纔怪呢。
前面一輛車,車旁圍着一對人,她忙停下車來,撥開人縫一看,不由吃了一驚,一個年輕女子躺在路面上,渾身是血,頭被汽車壓爛,已辨不清面容,濺出的腦漿將她黑黑的頭髮黏在一起。
當她揉了揉眼睛,看到那身米色的休閒裝時,不由一陣頭暈目眩,大叫一聲,“妹妹”便癱倒在地上。衆人忙又圍在她的身邊,議論紛紛,“這姑娘太可惜了,年輕輕就遭了車禍!”
“哪兒呢!有人看見她騎着車硬是故意鑽進了汽車下!”
“那麼說來,這姑娘是自尋短見了?”
“應該是吧!想是爲了婚姻,或和家人吵架了一時想不開!”
翠蓮雖在半睡半醒之間,卻聽得清清楚楚,半晌,她才坐起來,“哇”地吐出一口血來。衆人皆吃了一驚,有個世故的老媽子說,“好了好了!這口血吐出來就不妨事兒了!”
有人卻嚇了一跳,“人都吐血了還不快送醫院?”
“送什麼醫院?剛纔分明是一見事兒來得太突然,急血蒙了心,如今這血吐了出來,就好了,還看甚醫生?”老媽子又說。
翠蓮此刻果然覺得心裡透亮了許多,有人遞給了她一瓶礦泉水,她漱了漱口,便站起身來。
這時東南方向一個小夥子飛也似的跑來,上前抱住女屍痛哭起來,女人般的數落着,“小英子!你糊腦子呀!我爸說你兩句,你就想不開了!”
小夥子這麼一數落,翠蓮便更是認定車輪下躺着的便是翠英,這個小夥子一定是妹妹的對象,那廠長的兒子了,。
於是,便發瘋似的撲了上去,扯着那小夥子道,“不管你家多有錢有勢,我都要你爺倆償命!”小夥子見這陌生婦女拉着自己要拼命,便一時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大姐!這不關你的事兒!”
翠蓮擡手就是一巴掌,“你爺倆害死了我妹妹,怎還說不管我的事兒?”
“你妹妹?”小夥子突然停住了哭泣,“我老婆是個獨女,從沒聽說她還有個甚姐姐呀?”心想,難道死這個女子不是我老婆?他又把屍體翻看了一邊,方又放聲大哭起來。
這時,翠蓮方纔看出,這被車軋死的女子不是妹妹,她怔了一會子,臉一紅,便騎上電車慌忙逃離,她聽到背後有人對着她罵了聲,“我靠!這事兒也能弄錯,真是個糊塗蛋!”
又轉過了兩個路口,翠蓮剛巧看到了翠英,正牽着一個男子的手,有說有笑地走着。她怕自己再次認錯了,便調快車速,停在了二人的面前。
“英子!快隨我回家!”
“我不回去!那不是我的家!”
“別生氣了!都是姐不好!快隨我回去吧!媽都要急瘋了!”
“你先回去吧!我啥時候氣兒消了,自然會回去!”
“大姐!既然她還不想回去,你就別在勉強她了......”那瘦瘦的男子插了一句。
“英子!今兒你要不和我回去,你走到哪兒,姐就跟到哪兒!你若是在外有個三長兩短的,姐也不活了。”說着,翠蓮眼睛裡又滾出了兩行淚水。
“好了!姐!我隨你回去!”她忙上前去,替姐姐拭淚。然後,又和那男子耳語了幾句,那男子便攔輛計程車走了。
“這人是誰呀?流裡流氣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以後這種人,你少招惹!”翠蓮說。
“你猜猜他是誰?”
“是誰?”翠蓮問。
“肖市長的小舅子!”
“肖市長怎麼會有這麼個小舅子?”翠蓮不由一驚。
“你先回去吧!姐!我兩天沒有去廠裡報到了,我想過去看看!”翠英說。
“你還是先回去見老孃要緊,廠裡那邊能有啥事兒?即使出點事兒,不是還有你姐夫頂着的嗎?”
翠英只得和姐姐一起回了家。
再說葉楓,回到家時,黃寡婦早已把飯做好,獨自坐在椅子上垂淚,葉楓當是姐妹倆誰又和老人家拌了嘴,便勸阻說,“娘啊!我們都是你的孩子,誰惹你生氣,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何必自己生氣呢?倘若氣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黃寡婦見女婿回來,忙撩起衣襟擦淚,“我哪裡生氣了?只是你翠英妹妹走了兩三天了,不見回來,蓮兒一早出去找她,到現在也不見人影,我又聽對面鄰居說三環那兒車軋死了一個女孩,也穿着一身米色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翠英!”老太太說着竟放聲大哭起來。
葉楓笑了,“那女孩兒哪會是翠英?那是個小媳婦,屍體早被人認領走了。”
聽了葉楓這話,老太太才一塊石頭落了地。
“也不知翠英出去時身上帶錢了沒有?若是沒有,這兩天她在外可咋活呀?還有翠蓮也沒回來,都出去一天了,肚子能不餓嗎?對了!我剛纔睡着時,又做了個夢,夢見三匹馬拉着一輛馬車,翠英翠蓮就坐在車上,我拼命喊,喊着喊着,馬車便跑得沒有蹤影了。”
葉楓一聽老太太又講起夢來,心裡雖然笑她,嘴裡還順着她的話兒安慰她,“這說不定是好兆頭呢!”
黃寡婦說,“哪裡是什麼好兆頭?你不聽人說嗎?牛是家仙驢是鬼,夢見騾馬伸了腿,八成你妹子就已經沒了......”
正當老太太泣不成聲之際,“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哪會那麼容易就死掉?”隨着話音聲,二姐妹便先後走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