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晚時分,開車拐上濱江大道,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周遭天際紅霞染透的暮色絢麗多姿,江水也是金光粼粼,看不到平時所見的渾濁,謝芷都想將車停在路邊歇一歇。
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謝芷看了一眼手機屏,見是她哥的電話,拿起耳機塞耳朵裡,接通電話問道:
“哥,怎麼這時候找我?”
“姑夫家,你晚上過不過來?”謝成江在電話問道。
“你跟爸過去就行了,我過去幹嘛?”謝芷懶洋洋的反問道。
大家都知道今天到姑父家吃飯,表面上是宋鴻軍難得到徐城來一趟,實際上是沈淮今天領着成怡進門——謝芷無心去湊這個熱鬧,甚至想將謝棠接出來。
她也不知道謝棠是怎麼想的,或許也是不想叫沈淮在成怡面前難堪吧,或許也是爲了照顧宋家的大局,竟然堅持要留在家裡。
“宋鴻軍還額外約了老葉,你真不過來?”謝成江又問道。
“啊,”謝芷剛纔說了晚上不想去姑夫家吃飯,聽到這個消息就有些打結,愣了一會兒,才問道,“沈淮要找葉哥談什麼?”
葉選峰出身倒是普通,但他的岳父在電力部曾擔任過副司長,跟戴成國早年是戰友,後來多年也是上下級關係,兩家來往非常密切,葉選峰的妻子馬曉菊更是戴成國打小就認的乾女兒,大家多少也沾親帶故。
戴成國個人也欣賞葉選峰的能力,多年來,讓他到部屬研究所、企業鍛鍊,幹出成績之後,再調到身邊擔任秘書,再到淮海集團擔任副總、黨組副書記,繼而接替宋文慧,全面主持淮能集團的工作,一路仕途順暢,今年才四十二歲,就已經是正司級央企官員,在新生代裡也算是一號人物。
今天說是家宴,在徐城沾親帶故的都可以趕到謝棠家吃飯去,但實際上是沈淮領成怡進門,宋鴻軍出面拉一些人去湊熱鬧,是爲了不使場面難堪。
不過,宋鴻軍再拉誰,也拉不到葉選峰頭上去。
如果說宋鴻軍堅持約葉選峰一起赴宴,那就只可能是沈淮有事想跟葉選峰談。
謝芷話問出口,就知道有些問題是多餘的,沈淮剛去冀省見過成文光、見過紀成熙,從冀省回來途經徐城沒耽擱,就想借今天家宴的機會,跟葉選峰見面,自然不難猜到他想什麼事情。
一想到這裡,謝芷倒是想看今晚沈淮與葉選峰見面的情形。
謝芷不確定的問了一句:“葉哥確定會過來?”
“爲什麼不過來啊?”謝成江在電話那頭反問道。
“那行,我等會兒也過去。”謝芷說道。
沈淮與葉選峰見面將談什麼,有些耐心,稍晚些時間自然能從別人嘴裡聽到,她還是不放心沈淮那渾蛋進門會叫謝棠有怎樣的反應。
謝芷中途回了一趟公司,再開車到謝棠家,暮色已濃。
深秋時節,甬道兩側的林木皆葉落枝疏,水泥路面以及旁邊的樹蘺、園莆裡,不時有風吹捲起來一陣陣的黃葉,飄落在車窗上。
這一片都是省委省政府家屬住宅區,除了沿前街燕京路幾棟公寓樓外,往北一直到青津河都是整片的小樓,皆是八十年中前期所建,貼着磚紅色的面磚,有着歲月沉澱、雨水沖刷的陳舊痕跡,看不出奢華之處,卻林深樹幽,是徐城難得的幽靜之地。
到謝棠家外的巷道,看到前面已經停了好幾輛車,謝芷就靠邊將車停下來。
謝芷剛停下車,劉建國隨後也開車過來——謝芷還以爲劉建國不會湊今天的熱鬧,但想到沈淮今天要跟葉選峰談事情,劉建國跟過來也不奇怪,便站在路邊等他一起下車。
宋鴻奇以及她哥、她爸在徐城的用車,謝芷都認得,除此之外,還有一輛黑色奧迪跟一輛銀灰色的奔馳——謝芷猜測奧迪應該是葉選峰新配的車,而銀灰色的奧迪應該是宋鴻軍在徐城的車。
謝芷看了看,她回公司耽擱了一下,都快六點半了,宋鴻軍與沈淮他們先一步趕過來,倒不會叫人奇怪。
謝芷心想:姑夫舉家遷到徐城赴任之後,這個家門,沈淮一次都沒有踏進過,他今天與成怡進門來,會是什麼心情?
想到沈淮那張看上去俊朗、卻有着說不出叫人厭煩的臉,想到沈淮以前在東華對自己的種種戲弄,謝芷今天打心底就不想叫這渾球能舒服了,心裡琢磨着:進門第一句話說什麼,才能刺到這渾球的痛處?
沒進院子就聽到裡面有說笑聲,謝芷探頭往裡看,就見一溜人都在前院裡說話,成怡、宋鴻軍都在,但沒有看到沈淮。
謝芷以爲沈淮就在左右,稍提高聲線跟成怡打招呼:“新娘子上門呢,新郎官躲哪裡去了……”
成怡回頭看謝芷跟劉建國一起進門來,她跟沈淮進門,是有見家長的意思在,等會兒也會提到訂婚的事情,叫謝芷這麼揚聲一嚷嚷,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沈淮臨時有些事,半道上叫人喊走了,一會兒就過來。”
“沈淮倒不愧是大忙人啊,在徐城還公務纏身。不過,到底誰這麼大架子啊,讓一個副省長、一個央企老總都等着沈淮開飯,他就將人半道截走了?”跟在後面走過來的劉建國,不陰不陽的問了一句。
成怡知道沈淮跟劉建國在梅鋼借殼上市的事情結了怨,劉建國這人心胸又狹窄得很,見面不會有什麼好話說,聽到他不陰不陽的問話,心想他也真是太沒有城府了,只是笑笑不理會。
劉建國卻是不依不撓,追問道:“到底是誰啊,不會是省委書記田家庚吧?除了田家庚,真想象不出還有誰能讓我們在這裡乾等。”
謝芷還想附和劉建國說幾句損沈淮的話,但見她哥他們臉色微沉,非但沒有應和劉建國對沈淮的嘲諷,反而眼神有些閃爍,心兒一跳,暗道:不會真是田家庚半道將沈淮喊住了?
宋鴻軍看了劉建國半點城府都沒有、帶有嘲弄的臉一眼,心裡只是一笑,說道:“還真是不巧,我們半路遇到田書記坐車回來,田書記將沈淮喊過去說幾句話——你要是等不得想開飯,出院子左拐走到巷子尾就是田書記家,你過去喊一聲。”
宋鴻軍這一句話,當下就叫劉建國的臉掛在那裡抹不下來,僵在那裡,輕敲一下,那難看到極點的笑就會像碎冰渣子似的掉下來。
成怡這時候也看了劉建國一眼,心想還真是有將臉貼上來找打的人啊。
謝芷乾笑了一下,也覺得沒趣,想來有件這次從香港出差捎給謝棠的禮物沒有從車裡拿下來,便又轉身出院子,剛跨出院門,卻見沈淮站在外面正掏出火機來要點菸抽。
謝芷看到沈淮也是一愣,想必他是聽到劉建國那幾句暗帶譏諷,卻奇怪他沒有徑直走進院子給劉建國當面一個難堪,反而一個人站在院子外抽菸。
暮色已深,但藏在樹椏遮住的街燈還沒有亮起,只有打火機火苗給風吹得閃爍的光亮,映出沈淮那麼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的臉。
謝芷也不知道沈淮此時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心想他以往對劉建國、對她哥或者其他人,都是不假顏色的,今天怎麼變了性子,竟然因爲不想給劉建國難堪,而站在院子外先抽一會兒?
謝芷轉念又想,難道沈淮今天是想擺低姿態,不想因爲劉建國把氣氛搞僵掉?不過,狗改不了吃屎,向來橫行霸道慣了、不給別人餘地的沈淮,今天擺低姿態,只怕是別有用意,是因爲成怡今天在場,他要裝君子,還是說他今天與葉選峰見面要談的事情,讓他不得不放低姿態?
謝芷看了沈淮兩眼,也無意跟院子裡的人說沈淮就在院子外聽到劉建國的那幾句話,與沈淮對望了有那麼兩三秒,就走向車子,將給謝棠的禮物拿出來。
沈淮看着謝芷彎腰從車裡兩隻製作精良的人物模型,知道是送給謝棠的,待謝芷走過來,問道:“怎麼謝棠還在喜歡收集這些東西?”
“她一直都喜歡。”謝芷看了沈淮一眼,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沈淮當作沒聽見劉建國的話,前後岔開那麼半分鐘,劉建國也真就以爲沈淮沒聽見,給宋鴻軍說掛的臉色又緩了過來,換了一副嘻皮笑臉的面孔,問沈淮:“田書記找你過來,有什麼最高指示要向我們傳達嗎?”
沈淮看了劉建國一眼,不冷不熱的說道:“田書記要離開淮海了,但心還念掛淮海今後的發展,剛好在前面跳口遇到,就找我談了幾句。”
沈淮看到就成怡、宋鴻軍與葉選峰、謝成江、劉建國站在院子裡說話,而他父親跟謝海誠這時候大概是聽到他過來,才從書房打開走出來。
謝海誠站在走廊裡,問道:“田書記找你談了什麼?”
謝海誠倚老賣老,沈淮卻無意將他跟田家庚的談話內容說給他知道,敷衍道:“沒有說什麼,就隨口聊了幾句。”
沈淮半點消息都不肯漏,謝海誠也無計可施,他知道田家庚跟沈淮在路口遇上,不可能說是嘮家常將沈淮喊過來單獨談話談上半個小時。
田家庚要離開淮海了,但他作爲省委書記在淮海省任職三年,無論是爲了使他在淮海省推行的諸多政策能持續下去,還是說爲新省委書記的到任做些鋪墊工作,離開前找省內主要官員談話,也是慣例。
即使是臨時性的談話,謝海誠也沒想到沈淮會有資格躋身到田家庚的談話對象裡去——謝海誠看了妹夫宋炳生一眼,心想宋炳生大概都沒有給田家庚找過去單獨談話吧?
不過,謝海誠更擔心這會對葉選峰接下來跟沈淮的談話,形成額外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