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約向天亮見面。
向天亮覺得好笑,同一單位的人,上級要見下級,居然不在單位裡進行,而偏偏選擇在茶館。
這不是附風弄雅,而是談判,是較量。
秘密不能在辦公室裡說,機關裡的人事,基本上沒有秘密可言,如果能稱得上是秘密的,肯定是見不得陽光的。
向天亮應約而往。
看着向天亮,張行久久的盯着向天亮,目光有點冷。
“張局,別這麼看人,這很不禮貌的。”
茶已沏好。
向天亮盤腿坐下,舉起茶杯,很不禮貌的一飲而盡。
張行翹起了大拇指,“幹得漂亮。”
“見笑了。”
“但是,夠卑鄙。”
抓住別人的隱私並加以充分利用,的確是很卑鄙的的事,但正象周檯安告誡向天亮的那樣,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憑着卑鄙,你什麼事都可以幹,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因爲卑鄙,在某個社會環境裡,你就能暢行無阻。
向天亮微微一笑,“張局,你好象也不太高尚吧。”
“我玩你,玩的是政治,你玩我,玩的是卑鄙。”
“一百步笑五十步,你覺得可笑嗎?”
在卑鄙橫行的社會裡,高尚們都在幹嘛
沉默?逃避?抗爭?守衛? 有多少高尚者,貧賤地、默默地老此一生,身後,才被人認爲高尚……
卑鄙和高尚,在當今的社會,是從道德、爲人還是從奮鬥和發展去界定它呢?
總之。卑鄙與高尚是相對而言的,沒有純粹的高尚,也沒有永遠的卑鄙。
張行忽然笑了,“向天亮,我對你認識不夠呀。”
“我也是,我也是對張局瞭解不夠啊。”
張行伸出了右手。
兩隻手握在了一起,但很快鬆開了。
“我是在和卑鄙小人握手。”
向天亮毫不客氣,“我是在和自詡高尚的僞君子握手。”
張行無奈的笑了。
人之初,性本善,每個人都有着與生俱來的向善的本性,哪個人不希望自己一生都做個善良的人,做個高尚的人,但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複雜的環境,複雜的社會使人難以潔身自好、獨善其身,做不到出污泥而不染,做不成一個純粹而高尚的人,造化常常爲庸人所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留下淡紅的血色和淡漠的悲哀。
“小向,你也別裝什麼無辜了,我託人查過,昨天打給你的所謂你朋友的電話,是在公用電話亭上打的,而且通話時間不到半分鐘,但據許衡太說,你接電話的時間至少有五分鐘,這充分說明,這個電話是假的,也就是說,你捏造電話而故意讓許衡太聽到,其實,所謂的朋友子虛烏有,是你精心設計的獨角戲。”
向天亮點着頭,毫不掩飾的承認了,張行這個人夠精明的,竟知道去查電話的來源,幸虧自己早有準備,讓柳清清特意跑到街上去打電話,纔沒有把她牽涉進來。
“張局,你也不用向我解釋什麼,在這次人事調整及小金庫清理中,你把我推到前臺和一線,從一開始就準備把我當成犧牲品和替罪羊,先讓我煽風點火,攪亂全局,然後你再出面,你不要否認,最後你會對我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你達到掌控全局的目的,而我卻再也無法在建設局裡立足。”
張行也緩緩的點着頭,“沒錯,我承認,我原來是這麼設計的。”
“爽快。”向天亮也衝張行翹起了大拇指。
“我承認,你很卑鄙,我也不高尚。”
向天亮笑了起來,“張局,我向你學習了。”
張行淡淡的說道:“你也不要怪我,這是環境使然,不選擇你,也會有別的人來擔當犧牲品的角色。”
“爲什麼,你爲什麼一定要踏着別人的身體上位?”
張行看着向天亮,冷冷的說道:“爲什麼?你當我願意嗎,因爲是殘酷的現實讓我這麼做的,類似於這種高尚與卑劣、原則與潛規則之間的偏門,是越來越多,公家的東西大家都在拿,你拿不拿?玩弄感情的人才能泡到美女,你還老不老實?平時不幹工作,關鍵時刻有錢,有人照樣升遷,你還送不送禮?這個世界已經是騙子、嫖客和欺世盜名者的戲劇舞臺,我不過是要實現黑臉和白臉的混合,公家的東西我也試着去順,原則的東西我也試着去違,隨便的女人也試着去調,官場的位置我也試着去拿錢砸……”
說着說着,張行站了起來,激動的揮着手,手勢竟和他母親王子桂那麼的相象。
“自從進入官場,我就從來沒有安生過,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難以入眠,彷彿血液在五臟六腑奔騰,從脊柱尾椎神經到大腦組織,通過皮膚一點一點地滲透出來,黑漆漆的像沼澤一樣把自我湮沒,呼吸無法順暢,頭痛如影隨形,心絞痛時而發作……在嘗試那些違心的勾當後,我才明白,自己不是這塊料,這種事情我幹不來,我無法像不勞而獲或欺世盜名者那樣通過享受偷人後的快感……可是,可是我已無法自撥,難以拯救自己,我需要更縝密的思考和精細的推理,才能越過這道體制的圍牆,迴歸到原點那片乾淨的綠地,享受陽光的普照。”
張行滔滔不絕,滿臉通紅,向天亮心道,這纔是真正的張行啊。
“張局,你坐下說,坐下慢慢說。”
張行坐回到原位,緩和了一下情緒後,繼續說道:“向天亮,你不要責怪我,你現在纔剛剛入門,你以後也會和我一樣的……是的,我並不高尚,我其實也很卑鄙,我的良心已經讓我的罪惡得到了精神上的折磨和懲罰,但再也沒有人說我是個傻瓜,我學會了不拿白不拿,不敢白不幹,不玩白不玩,我的心靈已難以安寧,我呼吸的空氣已不再幹淨,我唯有繼續這樣走下去,能走多遠就多遠,不管成功或失敗,我都再也無法把握自我……”
終於,張行發泄完了,端着滿滿的一杯茶,仰着脖子一乾而盡。
“張局,我現在有點理解你了。”向天亮由衷的說道。
張行已經平靜下來了,點點頭道:“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官道不好走那。”
向天亮笑了笑,“這世上哪條道好走呢?”
看着向天亮,張行問道:“你確認,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我們的母子關係?”
“你放心,到目前爲止是這樣。”
向天亮不想把柳清清和周檯安牽涉進來,張行不是易與之輩,難保他將來不會報復,留一手,是最好的防範手段。
“如果我不作妥協,繼續現在的局面,並仍然把你當成犧牲品,你會把我們的母子關係公之於衆嗎?”
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向天亮應道:“必要的時候,我會的,我會讓全清河的人都知道你們的母子關係。”
“夠狠的,比我狠多了。”張行微笑起來。
向天亮也微笑起來,“沒辦法,我在向張局你學習。”
“但是,你一定願意合作。”
“合作?”
“對,我和你之間的合作。”
“我和你,我們有合作的基礎嗎?”
“當然有。”
“卑鄙者與卑鄙者的合作?”向天亮笑着問道。
“這並不重要。”張行也笑道。
“說來聽聽。”
張行道:“你捏着我的死穴,我拿你沒有辦法,你是主動的一方,我是被動的一方,另一方面,我是你的上級,只要我坐穩局長的位置,你就可以在建設局不斷的進步。”
“張局,我捏着你的死穴,你能對我放心嗎?”向天亮問道。
張行點着頭道:“關於這一點,我是絕對的相信你,相信你的政治良心。”
“哦,你對我這麼相信?”
張行微笑道:“你和老局長及於飛龍之間的故事,充分證明你是個值得信賴和合作的,謝自橫和于飛龍差點把你逼入絕境,你不是也沒有把他們怎麼樣嗎?”
“呵呵,張局啊,你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到家嘛。”
“和你這個專家比,我這算得了什麼呢。”
向天亮略微沉吟後,爽快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張行也含笑的伸手,“成交?”
“成交。”
第二次握手。
兩個人都放鬆下來,點菸喝茶,氣氛也融洽起來了。
“小向,怎麼收拾現在的局面,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我能有意見嗎?”
“哈哈,不用假惺惺了吧。”
向天亮笑着說道:“張局,我還真沒有什麼意見,只有一個要求,一個小小的要求。”
“你說,什麼小要求?”
“王局和你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我難受啊,你得想個辦法,把我從上面接下來,至於怎麼收拾現在的局面,那是你的事,不管你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沒問題,沒問題。”張行答應得很快。
“噢對了,我還有一個要求。”
張行奇道:“還有要求?”
向天亮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笑着說道:“今天你要買單啊。”
“噢……哈哈……”
向天亮不想再在茶館待了,他剛在這裡達成一筆政治交易,他覺得有些骯髒。
合作的基礎太脆弱了,張行會兌現他的承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