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的滿月酒辦得很是熱鬧。
因爲盧阿婆在香草溪方圓十里的好人緣,來慶賀的人真不少,那排場不亞於上回寨子裡辦的清明酒。
酒席散了,歌堂要開的時候,夜色中走來一個矮瘦的男人。這男人說一口廣東話,樣子很是拘謹。
他對引他來的地狗說,他是靈芝的男人,來接靈芝和兒子回去的。地狗這個時候已經喝得大醉,走路一個趔趄接一個趔趄。他伸着雙手,來來回回丈量牆壁的時候,那個男人走上來問他,靈芝在不在這裡?地狗起初沒聽懂,再問,三問,他才聽明白。地狗聽說他是廣東來的,是靈芝的男人,就告訴他今天是靈芝爲兒子辦滿月酒。醉酒的地狗見了外面來的人,表現出十二分的熱情,他大着舌頭,對那男人說:“妹夫,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靈芝。”
當地狗領賞似地把那男人領到靈芝面前時,靈芝愣了好一會,走上來,把拳頭敲在那男人的背上,帶着哭音說:“該死的,你怎麼纔來啊?”
那男人在那麼多人面前,顯得很有些靦腆,他扯了扯靈芝的衣角,要她進屋裡再說。
靈芝卻不管這些,像是有意要把自己的男人亮給大家看一樣,還是在那裡用拳頭敲打他,用帶着哭音很是委屈的聲音罵他。說他早就應該來,兒子出世的時候,她好希望他在身邊。那男人任由她拍打,任由她責罵。只是侷促,急切地要回屋裡去。
那些坐歌堂的人們都圍攏來看,悄聲評論着靈芝在廣東打工時找的這個男人。
有人告訴了盧阿婆,盧阿婆走出來,叫了一聲那男人的名字,就要靈芝陪着這個叫阿林的男人回家裡吃飯。那男人說,這一路他都不熟,他是一個人駕車一路問過來的。車只能到鄉里,進不來。他一路找到這裡,還真的餓了。他不管靈芝撒嬌撒氣,緊隨着盧阿婆急匆匆進了屋。靈芝抹着眼睛,跟在後面也進了屋。
歌堂又靜了一會,鄧百順說,快起歌子啊,篝火騰騰的熱鬧得很,好比酒席開了,十大碗菜都上了,你們還要等酒啊?他這麼一說,藥兒就開起唱來:
她唱的還是蝴蝶歌:
山的上咧茶的花咧,
朵的朵溜的開的嗬嗯嗯的嗨,
溜的西啦的咧;
一的對溜的蝴咧蝶裡的咧,
飛的攏啊來的咧無的來……
似錦在自己的屋子裡坐着,聽見藥兒的歌就走了出來。
他喜歡藥兒的歌。藥兒這姑娘大方,歌聲甜美,要是真的到省城讀幾年專業,再拜一位好老師,說不定就是瑤山出來的**呢!
藥兒早看見程似錦,唱罷歌就來到了他身邊。程似錦獎賞似地用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說:“你真像這山裡的百靈鳥啊!”
藥兒說:“似錦叔叔,您喜歡我唱的歌嗎?”
似錦點了點頭。
藥兒說:“那好,等會我再唱給您聽。”
似錦找一條凳子坐下,藥兒也挨着他坐下來。
似錦感受到來自藥兒的那種女兒一樣的親切,他真想把她摟在懷裡,好好安慰她,好好鼓勵她。他剋制自己,不看藥兒,只是輕聲說:“藥兒,忙完這裡,我帶你去省城一次,好嗎?”
藥兒笑盈盈地看着他。
似錦說:“我想早點帶你去省城的學校,把讀書的事早一點敲定。遲了,我怕耽誤了你。”
藥兒說:“叔叔,我聽您的!”
似錦說:“那就這樣說定了,過兩天,我隨你回家一趟,跟根普爺爺道個別。”
藥兒點了點頭,看似錦的時候,她的眼裡已經有了淚花。
當又一陣掌聲響起來時,藥兒落落大方站了起來,她的歌又飄了出來,臉上帶着無比甜美的笑。
日上山頭妹挑水,
半筒清水半筒塵,
半筒煮飯爺孃吃,
半筒洗臉敬貴人。
藥兒把手搭在似錦肩上,用一張小巧的花手帕給似錦作洗臉狀。滿堂的人見了,都吆喝說好,熱鬧的掌聲、歡笑聲把熊熊的篝火震得飄搖起來……
聽了半夜的歌,似錦想睡了。
盧阿婆過來叫他去洗澡。似錦說,昨天剛洗過呢。
盧阿婆說,今天累了,也要洗的。似錦推辭,說還是洗洗腳吧。盧阿婆說,那要得,你還去給草草撐腳洗屁股。
進了屋,似錦看見靈芝那男人。那男人有些侷促地站起來,給他敬菸。似錦擺手說自己不吸菸。盧阿婆和靈芝把他們介紹了,那男人挨靈芝坐下,眼睛就只看着靈芝懷裡的草草。
盧阿婆把草草要過來脫衣,靈芝把木盆裡添了熱水,撲鼻的藥香就瀰漫了整個火塘。
盧阿婆示意似錦,叫他脫鞋把腳搭上來。似錦看了靈芝男人一眼,說:“草草的爸爸來了,就讓他來吧。”
靈芝說:“大哥,還是你來吧,你熟練了。草草喜歡你,習慣了你。”
盧阿婆說:“還真是咧,草草精靈着呢,他認生。有一次百順給草草搭腳,洗了好久,草草就哭了好久。”
見她們都這樣說,似錦也就不好再推辭。他把鞋脫了,把褲管挽到膝蓋,一雙腳搭在盆沿上。盧阿婆把毛巾用熱水溼了,在他腳上搓了幾個來回,就把早脫得光溜溜的草草放在他的小腿上。熱水從草草的背腹流過,流在他的腿腳上,感受那個弱小的心臟貼着自己的神經平靜地跳動,似錦的心滾過一陣陣暖流。
水霧瀰漫蒸騰,屋外歌堂的歌聲還沒有停。那熟悉甜美的歌聲無疑還是藥兒的。耳聞目睹眼前的一切,似錦的眼睛溼了又溼,靜謐的山居生活,溫馨的家的氛圍,讓似錦幾疑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