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傳來一陣悶悶的雷聲,陸爲民擡起頭看了看有些發黑的天際,低沉厚重的雲層看得人心裡都有些壓抑,他解開襯衣的鈕釦,有些發粘身子和襯衣糾結在一起,讓人很不舒服。
進入六月氣候就驟然炎熱起來,而後炎熱逐漸變成悶熱溼熱,宋州本來就是一個濱江濱湖城市,除了長江和蠡澤湖外,宋河以及多個大小不等湖泊、沼澤溼地都環繞在城市周邊,太陽一大,水汽蒸騰,讓整個城市都有點兒蒸籠的感覺。
不過對於宋州人來說,這種溼熱天氣並不算什麼新鮮事兒,年年如此,大家也都習慣了,但是今年有些不一樣,上半年降水少,一直到六月上旬,雨水都不多,連蠡澤湖的水位都下降不少,長江宋州段水位也有所下降。
不過這也沒啥,每年氣候都有些變化,枕着長江和蠡澤湖,宋州怎麼也不會缺水倒是真的。
從蘇譙那邊回來,陸爲民心情就不怎麼好。
不是蘇譙有什麼問題,恰恰是蘇譙那邊沒啥問題,才讓陸爲民有些擔心。
蘇譙地處江北岸,地勢本來就比江南高,而且陸爲民實地勘察了江北堤岸,實事求是的說,雖然堤壩看上去有些破敗不堪,但是陸爲民問過了市縣兩級水利局,都說江北堤壩雖然時日久遠了,是八十年代初修築的,但是應該問題不大。
這是市水利局的兩位老工程師私下裡和陸爲民說的,這一點陸爲民倒是比較放心。
江北沒有問題,但是江南就不好說了。
江南堤壩建設論理說是應該沒有問題,從92年開始連續三年的長江、宋河大堤建設,投入資金過億元。經過了多級驗收,但陸爲民還是有些心裡發憷。
前世記憶中,宋州的江河大堤是出了大狀況的,98洪水規模引發了全世界的關注,而受災最嚴重的就是長江和松花江。而長江也就是中下游,尤其是以鄂、昌兩省爲主。
宋州境內的江岸堤壩陸爲民也去看過,但是從外表是看不出什麼的,他也問了市水利局的相關人士,都信誓旦旦的拍胸脯說絕對沒問題,這讓陸爲民也有些吃不準。難道說是自己這隻蝴蝶在豐州時,煽起的風暴就刮到了宋州,以至於宋州的防洪設施就變得固若金湯了?
陸爲民有些不相信。
但不相信又能怎麼着?自己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長江江堤有問題,宋河河堤有問題,市區內的幾條河流堤壩都有問題吧?
即便是自己說了,誰又會相信?沒準兒就會有人來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在這裡邊鼓搗一點兒什麼東西出來了。
陸爲民甚至查詢了幾年前長江江堤和宋河等幾條主要河流河堤建設情況。涉及到七八家建築公司,雖然有私人企業,但是大多數都是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從這些企業的資質上來看也看不出什麼。
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很多人記不太清,即便是記得清,也沒有多少人願意來在這裡邊來找茬兒。
陸爲民無意重新去掀起一場風暴。事實上他已經意識到了隨着梅九齡和黃俊青影響力的銳減甚至消失,徐忠志、龐永兵以及劉敏知的落馬,宋州的“梅時代”已經結束了,現在再去翻老賬沒有太大意義,拿句俗話來說,現在需要向前看。
陸爲民是希望能夠找出一些理由來引起主要領導的重視,對江堤河堤質量的重視,避免犯下一些彌天大錯,如果避免不了,那最起碼也要做到最大程度的消減。
“陸市長。快要下雨了,您看是不是先……”
顧子銘站在陸爲民身後看了看錶,又看了看停在那邊的公爵王,車上有傘,但是這場雨一旦下下來。只怕就不是一把傘能遮得住的。
夏日裡的雨來去都快,但是雨量卻集中,站在這江堤邊上,絕對會被淋成落湯雞,即便是有傘也不頂事。
“你打電話問一問崔陽夫到了哪裡了?雨要下下來還得要一會兒,抓緊時間把這邊的規劃定下來,我不想再拖了。”陸爲民有些不耐煩的道。
顧子銘趕緊拿出電話給宋州城市建設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崔陽夫打電話,對方稱已經到了,正在停車。
告訴了陸爲民之後,看見老闆臉色稍緩,顧子銘才鬆了一口氣。
老闆這一兩個月心情似乎都不太好,而且經常往江岸邊上跑,起初顧子銘以爲是陸爲民不放心這邊一二紡廠的廠區拆遷問題,後來發現老闆對這個並不太感興趣,而是突然對防洪設施感興趣起來了。
畢市長開始還時不時和老闆一起來,但後來也不怎麼來了,甚至直截了當的告訴水利局那邊,陸市長有什麼要求,照辦,這裡邊的情緒很明顯了,但老闆似乎置若罔聞。
兩三個人影終於爬上堤壩時,陸爲民這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陸市長。”當先那個方框眼鏡的男子也是汗流浹背,“剛從針織二廠那邊過來,下個星期可能要和那邊談判,我不放心,又到現場去看了看。”
陸爲民微微皺起眉頭。
針織二廠那塊地還沒有談好,楊永貴的女婿一口咬定那塊地當初是針織二廠抵消工程款給了他,而且已經簽署了轉讓協議,市裡邊領導也簽了字,程序已經走完,那是代表市政府籤的字,蓋了章,不能因爲哪位領導出了問題,就否定市政府的決定,除非有證據證明這樁轉讓協議涉嫌違法。
那個方白兵很有些眼光,選的這塊地位置很好。
針織二廠招待所那塊地正好處於丁字路口的交匯處,地不算很大,只有四十畝左右,如果要按照當時的折抵的工程款來算,似乎也不算吃虧,但是針織二廠招待所所處的地理位置正好卡在了要害位置上,這一塊地被佔去,針織二廠後邊打算要拆掉的幾片廠房就像是被人從正中間挖去了一塊,而且是正對主幹道,如果說以後的道路要把這裡打通,橫貫針織二廠,那麼這一處是必經之道,又涉及要拆遷的問題。
楊永貴在裝傻充愣,自己也裝瘋賣傻,這兩個月陸爲民一直刻意交好楊永貴,放了不少煙幕彈,楊永貴也暫時沒有提要主動辭去市委副書記的聲音了,這也讓陸爲民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塊地始終是個麻煩,而且方白兵現在也覺得有些底氣了一般,大概是覺得自己對他老丈人態度過於尊重的緣故,當然可能也與市政府把一二紡廠和針織二四廠的剩餘土地交給宋州城市建設發展有限公司有很大關係,沒準兒是就覺得自己力主這些土地交給宋州城建發展有限公司就是想要把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交給別人來處理。
“陽夫,這事兒能不能再拖一拖?方白兵那邊不是提供了協議複印件麼?你們找專業律師看過了,認爲通過訴訟渠道會有多大的問題?”陸爲民沉吟了一下才又道。
“拖一拖?陸市長,再拖下去恐怕方白兵就要起訴我們市政府了,律師看過,說雖然沒有經委那邊的簽字畫押,但是市政府的公章和徐忠志的簽名已經可以覆蓋,經委不過是市政府下邊一個職能部門,如果說內部程序有問題,那也只是市政府內部的事情,對外市政府公章就具備了法律效力。”崔陽夫搖搖頭,“按照律師說法,如果要打官司的話,我們敗訴率恐怕是百分之八十以上,除非……”
陸爲民當然明白崔陽夫除非兩個字背後的意思,搖搖頭,敢於司法審判是陸爲民最忌諱的問題,雖然明知道方白兵的這一紙協議肯定哪裡有問題,否則方白兵不可能這樣態度“溫和”的拖上四年,就算他是楊永貴女婿,那也不可能對市政府有這麼深的“感情”。
“子銘,我們這邊的協議原件還沒有找到?”陸爲民扭過頭來問道。
“還沒有找到,經委那邊經辦人員說當時協議達成之後針織二廠交到了經委,經委就交給了市府辦請市裡研究,市府辦這邊說經委那邊只是有一個口頭意見向市裡邊彙報,黨組並沒有正式開會研究,主任也沒有簽字蓋章,所以他們就退回給了經委,經委那邊則說雖然當時沒有開黨組會形成書面記錄,但是經委幾個主要領導都碰過頭,同意這個協議,所以直接向徐忠志彙報過,徐忠志叫拿到市政府辦去,後來他就簽了字,再拿回去讓經委那邊補簽字蓋章,在這一點上就有些分歧了,一邊說是送回經委了,經委那邊說是沒有送回來,只是知道徐市長簽了字,需要經委補籤,但沒有看到東西,具體人員,因爲時間太久,誰也記不清楚了,但據經委和市府辦見過文本的人說,內容基本上就是現在方白兵提供給我們的文本,格式也基本一致,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顧子銘解釋得很清楚,顯然也是在這個問題上把工作做得很細。
“這麼一說,也就是這塊地還真的只有讓給對方嘍?”環抱雙臂在胸前的陸爲民淡淡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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