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衛世傑突然來了一個黑色幽默,簡直就是指着和尚罵禿子。
樑宇軒沒有說話,那張坑坑窪窪的臉長長地拉着,如鍋底般黑。
身邊的那位女紀檢幹部已經將門反鎖了,另一名男紀檢幹部上前對衛世傑說,有人舉報你行賄,請配合我們調查。
行賄?衛世傑的腦子又是嗡的一聲,他把手裡的菸頭按在了菸灰缸裡,笑着問道:樑主任,沒有搞錯吧?這種玩笑開不得,會嚇死人的。
他認爲,去年樑宇軒能夠把青北縣的副鄉長搞錯了,今天也就有可能把自己搞錯了。
但是,衛世傑再一看樑宇軒等人的架勢,立即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那位女工作人員把丟丟帶到了客臥,兩位年輕的工作人員控制住了衛世傑,把他帶到了主臥。
很顯然,如果他們只是衝着衛世傑來的,大半夜裡就不會還帶着一個女工作人員,可見,所有的行動都是事前周密安排好了的。
臥房裡,牀上雖經丟丟匆忙清理,仍然顯得凌亂。
最後走進來的樑宇軒甚至弓着身子,伸出手,在牀單上扒拉着,仔細地看了看那牀揉得皺巴巴的牀單,嘴角閃過一絲淫邪的冷笑,他站直身子時,有一名紀檢幹部舉起數碼相機,咔嚓咔嚓地拍了很多的照片。
這一舉動讓衛世傑越發的不安,他突然想起來,今晚上本來打算邀請楚天舒一起共進晚餐的,可他說,伊市長去省委黨校學習,他要封閉寫政府工作報告,市府辦的弟兄們要給起草小組擺壯行宴。
他們要對自己採取行動,爲什麼不選別的時候,恰恰選在伊海濤剛剛離開楚天舒就要封閉寫作的時候?,先調虎離山,再突然襲擊,這難道不能說明他們蓄謀已久,別有用心?
蓄謀已久,別有用心。
這兩個詞跳出來的時候,衛世傑大禍臨頭感覺又增加了幾分。
不過,這也讓衛世傑明白了他們的險惡用心,就是要從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達到阻擾伊海濤當選市長這個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個想法冒出時,衛世傑暗自驚了一跳,甚至比直接目標是自己更令他恐懼。
恐懼過後,衛世傑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陷害兄弟和朋友的事,打死老子也不會做!他只是擔心,稀裡糊塗的丟丟經受不住考驗,會亂咬一氣,露出破綻而一發不可收拾。
樑宇軒在房間裡四處看看,又走到丟丟的梳妝檯前,拿起一瓶香奈爾香水,打開蓋子,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後搬開梳妝凳,坐下來,掏出軟中華的香菸,剛往嘴裡塞,旁邊立即有一名手下替他點火。
衛世傑暗想,王八蛋,這煙說不定還是老子送的。
樑宇軒坐在那裡,顯得氣定神閒,沒有說話。另外兩名紀檢幹部站在房間裡,同樣沒有出聲。隔壁房間有聲音傳來,是一個女人很尖利的聲音,忽高忽低。
衛世傑想聽清她在說些什麼,可是很奇怪,儘管她的聲音有時震得房子顫抖,卻無法聽清。果然沒錯,他們選擇對最薄弱的環節——丟丟下手了。
一名五大三粗的年輕人走到衛世傑的面前,向他伸出右手。他是紀委監察室的一名科長,名叫胡國斌,是跳樓自殺的申國章的姨表外甥,樑宇軒特意把他抽調進專案組,也是要利用他對伊海濤和楚天舒的仇恨。
衛世傑擡眼看了一下,問道,什麼?
手機。胡國斌說,我們暫時替你保存。
玩真的了?他這麼說了一句,稍猶豫片刻,還是掏出兩部手機,遞給胡國斌,然後向前走了幾步,側身坐到了牀上,背向後一靠,右腿順勢曲起,擱在牀沿上。
你以爲是玩假的?胡國斌說,還是爽快點,都說了吧。
說什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衛世傑說着,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
樑宇軒說,你也不用這種態度,你該說什麼,你心裡清楚。
衛世傑說,我不清楚你們要讓我說什麼。
胡國斌吼道,你態度老實點。
我態度不老實嗎?衛世傑手一攤,說,你讓我交手機,我兩部手機都掏出來了。
胡國斌暴怒,鼓着眼睛將衛世傑從牀上揪了起來。
樑宇軒擺了擺手,說,衛世傑,我明確告訴你,沒有真憑實據,我們是不會貿然行動的。你好好想一想,不想別的,只想一想你的公司現在這麼紅火,你和我們頑抗到底會有多大損失。我們是吃這碗飯的,耗一輩子都耗得起,你耗得起嗎?
這幾句話,對任何一個稍稍成功的私人老闆都是有打擊力的。
在老闆眼裡,時間就是金錢,金錢就是生命,他們的最高理想就是賺錢,怎麼會白白浪費自己寶貴的賺錢機會呢?
衛世傑說,樑主任,我當然不想耗,你想讓我說什麼呢?
聽衛世傑的口氣有所鬆動,樑宇軒自以爲把準了衛世傑的脈。
他站起來,走到衛世傑面前,說,衛老闆,我相信你是識時務的。你又不是黨政幹部,要抓你也是公安部門的事,紀檢部門找你,無非就是問問話而已。我們問你的話,回答清楚了你就沒事了,要是回答不清楚,那就只有請你到地方去慢慢回憶,直到回憶清楚也回答清楚爲止。你是聰明人,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
衛世傑出道以來,想法設法疏通了各種關係,疏通關係自然要打點,人家送你也送,沒人追究,法不責衆,倒也沒事,可紀委帶你去問話,當然是要調查有關的幹部違紀問題,說白了就是問你給誰送過錢物,何時何地送的,送過多少。
樑宇軒這話還不是哄騙衛世傑。
按照他們以前辦案的慣例,只要老闆們按照他們的意思,有針對性地說出他們想要的東西,馬上就可以出去賺錢,這點分寸他們把握得很好,所以在紀委辦案時,老闆們一般都會乖乖地配合。
送錢送物的老闆們沒事,收錢收物的官員就不會那麼輕鬆地過關了。
紀委的辦案人就是衝着官員去的,找老闆問話不過是他們辦案的手段而已。
衛世傑作出一副動了心的樣子,問樑宇軒討了一支菸,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胡國斌見衛世傑不做聲,爲了在樑宇軒面前逞能,也喋喋不休地做開了思想工作。
他在衛世傑面前晃來晃去,威脅加利誘地說:衛老闆,按理說我們應該馬上將你帶走。帶走了出來可就難了,這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你心裡一定比我們更清楚吧。樑主任在替你着想,你別拿好心當驢肝肺。我勸你最好就在這裡解決,我們可以對你們網開一面。不然,這件事就複雜了。
衛世傑認定,如果只是送了點錢物那麼簡單,那他可以順着他們的意思該說什麼說什麼,但是,他們衝着伊海濤和楚天舒去,這就真複雜了。
仔細權衡一番,這件事的最壞結果是什麼?果什麼都不說,結果很可能就是拖下去,拖得你沒錢賺,肉疼,但是,事情並不像樑宇軒說的那樣可以耗一輩子,他們同樣也耗不起,因爲春節一過就要開兩會,伊海濤一旦當選市長,他們所做的一切全是枉費心機,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得擔心伊海濤的反攻倒算。
想到這,衛世傑更堅定了和他們“頑抗到底”的信心。
樑宇軒見他不肯說話,又踱回到梳妝檯前,掏出另一支菸,吸起來。
胡國斌向前走了一步,打開了一直夾着的公事包,說,既然這樣,那我來提醒你好了。
衛世傑說,真是太感謝了。
胡國斌站在他的面前,年紀輕輕的,草包肚子已經隆起。
兩人一站一坐,衛世傑的臉,恰好在他那渾圓的肚子上面一點點,面對的彷彿是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那種感覺真是太難受了。
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最醜陋最噁心的就是人。不,準確地說,應該是男人。真是搞不明白,女人如此美麗的動物,怎麼會和男人這種醜陋的動物在一起?如果他是女人,他寧可自殺。
胡國斌問,你在江北開發區做了那麼多工程,你都給誰送了錢?
衛世傑懶得和他多說,僅僅答了兩個字,沒有。
胡國斌說,不可能吧?
衛世傑笑了,說,領導,你一定希望我說送了。那你說,你希望我送給誰,送了多少,你才滿意?但這不合情理啊,我做凌雲集團和鯤鵬實業的廠房,給他們的老闆們送錢,那還不如直接降價來得實在。還有,我做臥龍城的房地產,那是摩丹集團的投資,我要給他們老闆送錢,還得打個飛的去法國,這也太麻煩了吧。
你不要亂扯。胡國斌說,據我們所知,你在江北開發區幹工程期間,和開發區的領導來往密切,這你怎麼不交代?還有,世紀陽光成立一年多做得這麼大,沒有人給你幫忙你能做得到?這年頭,誰肯白給你幫忙?
沒錯,他們在把火往王少磊和楚天舒身上引。
既然這幫人的意圖越來越明顯,跟促使衛世傑橫下了一條心,他記起了楚天舒常說的一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