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的視察調研還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這幾天的一舉一動,王永超都如實地向薛金龍作了詳細的彙報,哪怕是“周瑜打黃蓋”忙到大半夜也沒有耽誤,這一點讓薛金龍對他的表現十分的滿意。
事實上,即使王永超不如實彙報,仍然會有史志強等人通過各種渠道把消息彙集到薛金龍這裡。
而楚天舒爲受害村民向大通公司討回公道,親自擡擔架下通天河救產婦等等親民壯舉被兩個鄉的村民口口相傳,讓這位新來的書記成爲了南嶺縣百姓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爺,尤其是智鬥周伯通的這一段,在傳播中被歡欣鼓舞的民衆憑想象添加了諸多大快人心的細節,使得整個故事又增添了幾分傳奇色彩。
當然,茅興東主持的官方宣傳渠道與人們的傳說大相徑庭。
縣電視臺報道說,大通公司的老闆周伯通完全是一個傳遞正能量的正面形象,他親自拜訪了楚天舒,不僅主動爲受害村民送去了補償款,又聽說要修橋修路,大受鼓舞,仗義疏財,一次性捐助了二十萬元。
報道最後號召,全縣人民應該向周伯通同志學習,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爲南嶺縣的發展作出應有的貢獻。
這一切的一切,也都毫無例外地傳到了付大木的耳朵裡。
此時,付大木才真實地感受到,楚天舒的到來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他不像他的前任們是來當官的,而是鐵了心要在南嶺縣鬧騰出點動靜來。
很顯然,楚天舒這麼做,固然有撈取政治資本作秀的因素,但帶來的惡果是,在全縣幹部羣衆中形成了對比效應,不管楚天舒最初的動機是什麼,他這麼幹下去,最終必將毀了付大木在南嶺縣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獨立王國。
這是付大木絕對不能容忍的。
付大木站在石花大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俯視着腳下的這一片土地,想着楚天舒企圖毀滅他的王國時,他不由得惡從膽邊生,眼睛裡露出了兇光:必須要奮起反擊了,大不了拼一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付大木在南嶺縣的成功,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大刀闊斧的策略和痛下狠手的性格,曾經和他共過事的人形容他像一匹橫衝直撞的惡狼,但凡敢阻擋他的人,不是被一頭撞飛便是被他勇往直前的氣勢所懾而乖乖讓道。
可是,現在阻擋在他面前的人像是一頭獵犬,不僅強壯兇悍,毫不畏懼,而且詭計多端,難以捉摸,令付大木這頭惡狼無從下手。
付大木採取行動之前,決定還是聽一聽唐逸夫的意見。
按付大木預想,以唐逸夫的性格,得知楚天舒在南嶺縣人氣飆升,肯定會發一通脾氣,讓他務必找回場面,給楚天舒一點顏色看看。但是,唐逸夫沉默半晌,問道:“大木,你覺得自己在南嶺縣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付大木突然被這個問題問到了,一時間他還真不知道最大優勢是什麼。因爲他覺得與楚天舒相比,自己的優勢太多了,導致他無法分辨孰高孰低。人、財、物他通通一把抓,大多數的幹部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關鍵要害部門的領導都是他的人。
唐逸夫見付大木一時語塞,便分析道:“大木,你的優勢是很多人支持你。前面的幾任書記爲什麼輸給你?是他們不懂鬥爭策略,僅僅知道和你爭權,忘記和忽略了大多數老百姓。你再使出一些小手段,捏住他們的把柄,才造就了你目前的鼎盛局面。”
付大木點頭稱是。
唐逸夫說:“大木啊,你有些忘乎所以,過於輕敵了。楚天舒非比尋常啊!他單槍匹馬來到南嶺,最希望你一着急露出破綻,他就好一口咬住你,但是,你急什麼呢?優勢和時間都在你一邊,你乾耗也能耗死他。”
唐逸夫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付大木胸膛,他感覺十分痛苦,但也讓他冷靜了下來。
唐逸夫繼續說:“我一直讓你加強學習,學習鬥爭策略,學習利用矛盾,只要你把你手下的人全部調動起來,到處設置障礙,製造困難,楚天舒再有能耐,他也沒有三頭六臂,等着他忙中出錯,你就可以一擊而破。”
付大木垂頭喪氣道:“老闆,我確實有點急於求成了。”
“政治鬥爭不是拳擊手在臺上搏鬥,不一定要招招見血,決定勝敗的因素往往在臺下。”唐逸夫語重心長地說:“大木啊!全市的博弈點轉移到了南嶺縣,牽一髮而動全身,現在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你身上的擔子不輕,容不得半點閃失啊!”
付大木說:“老闆,我懂。”
放下電話,付大木定定地站在全屏玻璃前,看着外面還沒有散盡的霧霾。
沉思了十幾分鐘左右,他撥通了薛金龍的電話。
薛金龍正要把王永超彙報的消息做詳細報告,被付大木打斷了。他陰沉着臉,吩咐道:“金龍,情況我都知道了,你馬上通知彭寶鑾、白存禮、陶玉鳴他們幾個,一起過石花大酒店來。”
薛金龍知道有事要商量,便問:“要不要通知田克明?”
付大木問:“招待所那個小丫頭的思想工作他做通了沒有?”
薛金龍說:“好像還在做。”
付大木沒好氣地說:“你讓他抓緊辦,別他媽的光說不練玩虛的,一個小丫頭還搞不定,要他有什麼狗屁用。”
薛金龍知道付大木心情不好,也就不在多問,回到辦公室,逐一撥打了陶玉鳴等幾個人的電話。
幾分鐘之內,陶玉鳴等人紛紛趕到了石化大酒店。
在別人的眼裡,他們是各自分管範圍內令人敬畏的狼,但在付大木這頭頭狼面前,卻如一條條溫順的狗,靜悄悄地各自落座,付大木不開口,他們不敢講話。
石花大酒店的老闆胡曉麗親自爲他們泡上了名貴的太平猴魁,然後悄然退了出去。
在他們眼裡,今天的付大木一反常態。一般召集他們來開會,不管好事壞事大事小事,付大木都會迅速快捷地下達指令,從來不拖泥帶水,影響他們的正常“工作”。
薛金龍比他們瞭解得稍微多一點,他甚至比付大木的神情還凝重嚴肅,這使得陶玉鳴好幾次要開口,但一看他和付大木的表情,就把話咽在肚子裡。
付大木的嚴肅不是裝的,那是一種十分自然的表情,每次遇到大事難事,他臉上都是這種固定的表情。唯一不同的是,今天他嚴肅靜默的時間太長了點。
五分鐘之後,薛金龍終於忍不住,輕聲喊道:“老闆?”
付大木似乎被薛金龍喚醒了,他擡眸看了看幾人,目光最後落在陶玉鳴的身上,問道:“老陶,我聽說,你的交警扣了大通公司的車?”
陶玉鳴心裡一緊,說:“是楚天舒親自打電話讓杜雨菲去辦的。老大,我聽市局的郝局長說,他們在市裡的時候好像就有一腿。”
聽着陶玉鳴在電話裡的解釋,付大木的臉色又沉了幾分,沉默了許久,他又轉向薛金龍,問道:“金龍,你給老三和周伯通出的主意,讓他們給楚天舒送了三十萬?”
“是。”薛金龍頭上冒汗,說:“老闆,我聽田克明說,楚天舒連霍啓明的一盒茶葉都會收,我以爲送到嘴邊的肉他肯定會吃,哪想到他……”
付大木沒有責備薛金龍,而是笑了笑,說:“金龍,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這充分說明,這小子不是我們想象中的普通角色,而是一個陰險狡詐不按常理出牌的對手。”
陶玉鳴拍着腰間的佩槍,搶着說:“老大,他跟我們玩陰的,我們就給他來硬的。”
付大木搖搖頭,說:“老陶,別急,還沒有走到魚死網破的這一步。對了,他辦公室和房間裡的竊聽設備都裝好了沒有?”
陶玉鳴說:“裝好了。”
付大木又轉向彭寶鑾,問:“抓緊把河道清淤和堤壩加固等等的建設資金撥付下去,別讓楚天舒把錢挪到修橋修路上去。”
彭寶鑾喜笑顏開地回答道:“好的。”一邊說,一邊從包裡拿出一疊支付單來,說:“老闆,單子我都帶來了,您一簽字我就撥下去。”
付大木想了想,說:“嗯,暫時放一放,這個字等楚天舒回來讓他籤。”
彭寶鑾楞了一下,馬上明白了付大木的用意,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下,又把支付單據放回了包裡。
付大木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他喝了口水,轉頭又問白存禮:“老白,定編定崗的實施方案做得怎麼樣了?”
定編定崗的實施方案,付大木主動交給了耿中天主持制定,但他心裡並不放心,便安排白存禮“協助”耿中天工作。
白存禮說:“做得差不多了。其他的沒什麼問題,就是衛生計生委的主任耿中天好像定的是霍啓明,這個變化是不是您的意思?”
唐逸夫打過招呼之後,付大木已經下了決心,不能給楚天舒刁買人心的機會,便否認說:“霍啓明是耿中天的人,這恐怕是他個人的一點私心。暫時別管他,等拿到會上來再說。”
正在這時,付大木桌子上的手機刺耳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