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
蔚藍的天空上,一片片薄紗似的白雲在慢慢地浮動着。秋風歡蹦亂跳地馳騁過山野,傳過來無數的歡聲笑語,金黃的田地間一片熱火朝天的生產景象,大家正忙着收割莊稼。
官塘試種的百合優6號雜交稻,終於到了收穫的季節。雖然還沒有最終統計稱量,不過據有經驗的老農估摸,這次種植的稻穀少說增收也在四成以上。看到那沉甸甸、顆粒飽滿的稻穗,所有人心頭都充滿了豐收的喜悅,幹勁兒也更足了。而那些還沒有種上這種雜交稻的人家,則是羨慕的同時,也熱切期盼着自己家裡也能早點種上這樣好的稻穀。
附近一座光禿禿的小山丘上,影影綽綽站着幾個人,頂着烈日,好像在觀望這片農忙景象。
“還別說,這個百什麼6號雜交稻還真是不錯,咱們官塘,要是前幾年就種植了,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有那麼多貧困家庭吃不起飯。”看到眼前熱火朝天的豐收景象,柳光全忍不住頗有感觸地說道。
他頭戴一頂草帽,褲腳也挽了起來,看起來,還真是和田地裡勞作的老農沒什麼區別。
馮曉華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就笑着說道:“柳書記你這話說得還真是輕鬆。要不是林鄉長能耐大,把這些農學院的專家給請到我們這裡來了,又哪裡去找這種高產又抗旱的雜交稻來種?”
“那可不?”一旁的馬景明心頭頗有些不是滋味。爲了這些試驗田,他也是沒日沒夜地忙碌,可到了這個時候,人人念及的卻都是林辰暮的好。不過他卻也不敢說什麼,只是笑着說道:“我看啊,有了這次種植的成功經驗,我們完全可以在全鄉大面積地推廣種植,同時,爲了解決咱們官塘耕種地不足的現象,還可以鼓勵大家開荒嘛。咱們官塘別的不多,荒山那可處處都是。這樣一來,吃飯問題也就再也不是問題了。”
“我看行。”柳光全點了點頭,又轉過頭來問道:“林鄉長,你覺得呢?”
剛出院不久的林辰暮卻是笑着擺擺手道:“我覺得不好。”他臉色還有些蒼白,不過精神倒是不錯。
“不好?”馬景明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原本一直對試種極爲重視的林辰暮爲什麼會突然唱起反調。按理說,這些都是他實打實的政績啊。
其他人也是驚疑不解地看着他。
林辰暮卻是解釋道:“這次我們試種的百合優6號雜交稻之所以能夠獲得前所未有的大豐收,除了種子好之外,還和我們嚴格按照要求選擇了最爲適合的耕地,精心栽培種植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而在其他不是很適合的地方,比如說山林、溼地,就不一定能夠得到這麼好的收穫了。一旦我們不顧實情,盲目推廣,成效不僅會大打折扣,而且很可能會給民衆造成損失。”
“應該沒那麼嚴重吧?”馬景明有些不服地說道:“種植在其他地方,就算收成比不上這裡,也總比種其他東西強吧?”
“那可不一定。”林辰暮就笑着說道:“比如說那塊窪地,就可以種植獼猴桃,山地上還可以種植金桔……”話還沒說完,林辰暮似乎又有些興致索然,說道:“當然,這些都慢慢來吧,一口吃不成胖子。”
“嘿嘿,那是。”馮曉華就笑着說道:“反正有林鄉長帶領我們,咱們官塘啊,保準一年一個樣。”
林辰暮卻是看着那片金黃色的麥田,嘆了口氣:“真捨不得官塘啊……”
馮曉華就是一愣,“林鄉長,你……”
“上級派我去市裡黨校學習,估計短時間是回不來了。”林辰暮淡淡地笑道。
馮曉華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這次林辰暮回來,最高興的可能就屬他了。馮曉華還盼望着林辰暮以後接柳光全的班,成爲新一屆鄉黨委班子的領頭羊呢,到時候自己自然也就水漲船高,指不定還能扶正幹個鄉長。誰知道,在這個時候,林辰暮居然會去黨校學習?難道這個馬景明,真有那麼大的能耐?
柳光全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驚愕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咂巴了幾口旱菸,纔有些氣呼呼地說道:“這是搞什麼名堂嘛?亂彈琴,我這就去縣裡找章書記和郭縣長……”
馬景明剛開始聽說林辰暮要離開,心頭是大樂,可一見這個情形,不由又有些着急。好不容易纔看到一點希望,這要是給柳光全攪黃了,他找誰哭去?當即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拉着柳光全就勸道:“柳書記,你這是幹嘛?林鄉長去黨校學習,那可是好事。咱們官塘是離不開林鄉長,可也不能妨礙了林鄉長的前途不是?再說了,林鄉長雖然是去學習了,可只要一天沒有新的任命下來,他不還是我們的鄉長嗎?我相信林鄉長是不會撇下我們官塘不管的,是不是?林鄉長?”
最後一句話是衝林辰暮說的。
林辰暮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說道:“是啊柳書記,馬鄉長說得不錯,我們都是黨員幹部,自然要服從黨的安排。再說了,我在官塘待了那麼久,這裡可以說是我的第二故鄉了。以後不論我到了哪裡,都永遠不會忘記這裡的。”
柳光全也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就重重嘆了口氣。雖然這一年多來,他和林辰暮之間的相處,算不得特別愉快,但拋開一些政見之爭和在所難免的利益衝突,他對林辰暮的印象,卻是不壞。官塘的發展和變化,自然是整個班子和幹部集體的功勞,但不可置疑,林辰暮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柳光全很難想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換人,官塘蓬勃的發展勢頭會不受到影響。
柳光全磕了磕旱菸袋,就真摯地對林辰暮說道:“林鄉長,你放心。你這次黨校學習後,如果真得到了重用提拔,那就算了,你窩在咱們這裡,確實是屈才了。可要是有些什麼人,用這種方式來搞什麼陰謀詭計,我柳老頭就算拼了這個書記不幹了,也要去縣裡,去市裡給你討個公道!”
雖然去黨校學習的事,林辰暮已經和楊衛國溝通過了,楊衛國也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基層工作經驗雖然重要,但老是窩在基層,不僅晉升慢,而且容易因爲老是拘泥於一地而眼光狹窄,不夠開闊大氣。加之前段時間林辰暮深陷“兇殺門”,即便現在洗清了嫌疑,卻多少有些負面影響,正好趁此機會從這個泥沼中脫身出來。有楊衛國的關照,還怕他得不到重用和提拔?不過能聽到柳光全這句掏心窩子的話,還是讓他頗爲感動。
林辰暮握住柳光全那滿是老繭的手,笑着說道:“柳書記,那可說好了。要是到時候我找不到好的出路了,可就來投靠你。”
……
橘黃的木質地板上,擺着一方矮桌,沸騰的火鍋,各種鮮嫩肉片蔬菜,令人食指大動。
不過圍坐在四周的人,卻顯然沒什麼胃口,個個神色都有些凝重。他們都算是林辰暮在官塘的班底了,馮曉華、郭興瑋、彭宜新,還有位風韻猶存的女性孫蓉鈺。孫蓉鈺原本一直就是保持中立的,不過或許是折服於林辰暮的工作魅力,也慢慢靠了過來。
“林鄉長,你真要走?”沉寂了好一會兒,郭興瑋纔出言問道。
看着郭興瑋眼裡的期望和不安,林辰暮就笑了笑,隨即又正色說道:“走是一定要走的,不過你們也不用庸人自擾,該幹些什麼就幹些什麼,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見林辰暮說的篤定,衆人心裡雖有些失望,不過多少卻也有了些底氣。只有馮曉華有些氣不過地嚷嚷道:“林鄉長,你一旦走了,下一任鄉長會是誰?如果是馬景明?我可是一千一萬個不服。”
“馬景明麼?”林辰暮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說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他雖然沒有說明,不過在座的卻個個都是聰明人,一聽就知道,馬景明或許只是空歡喜一場,壓根兒就沒戲。
倒是孫蓉鈺問道:“林鄉長,你三個月黨校學習後,是回雲巖,還是留在東屏?”
聽她這麼一問,其他人也個個都看了過來。
這纔是他們最爲關心的問題。作爲林辰暮旗幟鮮明的班底成員,他們和林辰暮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林辰暮如果不回來雲巖,即便是在市裡也有些鞭長莫及。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也是常規慣例了,林辰暮知道也不好說什麼。
“這個現在還說不準。”林辰暮沉吟片刻後,說道:“不過大家用不着擔心,幹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我可不希望看到官塘現在大好的局面毀於一旦。”
衆人就點了點頭。
林辰暮又對孫蓉鈺說道:“孫姐,你調任縣教育局的事,已經是鐵板訂釘了,估計再有一個星期,正式任命就會下達。”
雖然事先已經聽到了些風聲,不過現在聽林辰暮說出來,孫蓉鈺還是有些激動,連聲說道:“謝謝林鄉長了,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栽培和提拔。”這就有些表忠心的味道了。
林辰暮就笑了笑:“這是你自己的工作能力和表現,得到了組織的認可。我要是說話那麼好使,就不用還要去黨校培訓了。”
孫蓉鈺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自己平日裡也不是那麼俗套的人,都是關心則亂,一時間有些失態了。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何必走那場面上的事兒?
說完了孫蓉鈺,林辰暮又轉過頭來對彭宜新說道:“我前幾天和馮局說話的時候,提起過你。馮局對你也很感興趣,你什麼時間可以去拜訪一下。”
彭宜新當即就激動得連眼睛都紅了。雖說派出所接受雙重領導,但只要有縣局領導罩着,同樣可以不買鄉上的帳。再說了,林辰暮能提拔起一個陸明強,難道就不能有第二個彭宜新?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舉起杯子,敬了林辰暮後,一飲而盡。
“至於你們兩個。”林辰暮又看了眼神裡閃耀着期待和激動的馮曉華和郭興瑋一眼,並沒有說其他的,只是交代了一下:“我就一點希望,別老是想着要和誰過不去,踏踏實實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馮曉華不由就有些失望,可郭興瑋卻是稍稍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
幾天後,謎底終於揭曉了。市委和縣委聯合下文,對官塘的組織人事工作,進行了較大程度的調整,令得不少人都瞠目結舌。
首先就是解除林辰暮官塘鄉鄉長職務,前往市委組織部報到,開始爲期三個月的黨校學習,原蘭溪鎮分管農業的副鎮長傅波調任爲新一任官塘鄉鄉長。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原官塘鄉鄉黨委書記柳光全,調任縣政協副主任,算是從正科晉升了到了副處,不過實權卻是大大縮水。而新的鄉黨委書記,則是從市委裡下來的徐平。這個人林辰暮認識,也就三十出頭,不過卻已經是四年的正科了。而這個徐平,很明顯是楊衛國的人。
一二把手同時更換,這種情形還委實不多見,不過市上這一招,卻是大大出乎了縣裡的預料,就如同當初派林辰暮下來擔任官塘鄉鄉長一般。這也說明了,市裡插手雲巖事務的決心,絕沒有因爲林辰暮的離去而有所改變。這讓章洪強和穆陽皓都直呼是引狼入室。
同時,孫蓉鈺調任縣教育局局長,級別提爲正科級,彭宜新也被任命爲綜合治理副鄉長、兼任派出所所長,權力得到進一步擴大。官塘鄉副鄉長馬景明,卻是被市紀委的人員帶走調查,沒過多久就進行了雙規。馮曉華則是全面接手了馬景明的工作,隱隱成爲了官塘鄉第一副鄉長。
而經過這次調整,馮曉華也終於是恍然大悟,難怪當初林辰暮一直叫他們沉住氣,幹好自己的事情,原來根本就是成竹在胸。看似是縣裡爲了搶奪果子要謀奪林辰暮的位子,但事實上,最終的大贏家,卻仍然是他們。僅憑一個傅波,想要在鐵箍般的官塘翻騰起什麼浪花來,那是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