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過後,裝扮一新的迎親車隊,全都打着應急燈,緩緩開出了月光御墅。
主婚車是一輛加長型的勞斯萊斯幻影,這種車在全華川,也僅有一輛,還是王洪安費了不少勁兒,才租借來的。其他車子,也全都是奔馳寶馬一類的豪車,前前後後,總共有三十多輛,排成一片,氣勢恢宏,極爲震撼。開出別墅區大門的時候,那門口的保安,看得差點連眼珠子都掉了下來。
坐在主婚車副駕位上的林辰暮,看到這個場景,心裡卻不由生出幾分隱憂。都說財不露白,王洪安現在是有錢,給王寧輝舉辦一場豪華大氣的婚禮,也無可厚非,但這會不會又太過於招搖了?洪安建築在東屏的商業街改造和擴建項目中獨攬了一大塊兒業務,已經引得不少當地企業眼紅不已了,省裡相關部門甚至還接到過不少舉報信,反應這次招投標過程中存在暗箱操作的問題,好在當時楊衛國爲了公平起見,專門請了不少省裡的專家和相關部門進行監督把關,這纔沒讓對方的陰謀得逞。
不過見王寧輝一臉興奮的樣子,林辰暮又忍住了沒說。
車隊按照事先規劃好的路線,繞東屏主要幹道一圈,然後才進入蘇紫所在的名都花園小區。因爲是週末,路上的車子並不多,極爲拉風的車隊引起了許多路人的關注,甚至不少汽車發燒友還自發跟在車隊後面,欣賞這一壯觀的景象,搞到後來,後面跟着的車子越來越多,浩浩蕩蕩的,看到這一場景,許多交警更是在沿途道路交匯口指揮交通,讓這支車隊能夠順利通過。
在距離名都花園小區只有兩條街的時候,十字路口,一個交警卻是舉手示意,攔下了車隊。
“媽的,怎麼回事?”王寧輝就有些鬱悶地罵了一聲。交警卻是走到車前用力敲了敲車窗。
司機落下半截車窗,冷冷看着他問道:“什麼事情?”
交警敬了個禮,禮貌地對司機說道:“同志,請你出示你的駕駛證、行駛證!”
“幹什麼?沒看見這是婚車啊?”司機也是個刺頭,他原本就是王洪安的司機,這兩年,隨着王洪安的關係地位日漸盛隆,他也是水漲船高,經常都開車出入各個政府機構,眼界也高了,哪裡把這麼一個小小的交警看在眼裡?尤其今天是王寧輝大婚的日子,他更是迫不及待地要掙一番表現。
“不好意思,婚車也應該遵守交通規則,請你出示你的駕駛證、行駛證!”交警卻是不爲所動,堅持道。
“我們違反什麼交通規則啦?”
“遮擋汽車牌照屬於交通違法行爲,按照相關規定,將處於扣六分,罰款100元的罰款。”
“操。”司機一下子就火了,推開車門下車來,指着交警的鼻頭罵道:“你他媽的瞎眼了是不是?沒看見我們這是婚車嗎?貼彩紙是爲了喜慶。一路上那麼多交警都不管,你他媽的吃多了撐着啦?你叫什麼名字?信不信老子一個電話,就讓你娃兒下課?”
交警眼裡閃過一絲慍色,不過卻還是說道:“不論什麼原因,你們都違反了道法規定,必須予以糾正。鑑於你們情況特殊,我可以不進行處罰,但你們必須現場糾正。請立刻取掉這些張貼物。如有需要,可以張貼在其他位置,車牌不能遮擋。還有,我叫吳宇,是交警二大隊的,如果對我的執法有什麼不滿,歡迎你進行投訴。”
罰款扣分司機都不怕,反正洪安建築有的是錢,上層關係也很硬,一個電話,違章記錄自然就消掉了,可這要真的撕扯掉貼上的“花好月圓”、“百年好合”這些喜慶吉利的彩紙,要是王寧輝生氣了,那可就麻煩了。於是他就兇狠地罵道:“你他媽的聾了是不是?你叫什麼名字?老子告訴你,隨便你罰款扣分,反正老子就是不會撕扯下這些東西的。”說罷怒氣衝衝地就鑽進車裡,準備啓動車子。
吳宇也毛了,卻是大步攔在車前,怒氣衝衝地說道:“你幹什麼?不進行整改,車子不能開走。”
“媽的。”司機也火了,開了那麼多年車,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油鹽不進的交警,尤其還是在王寧輝大婚這天。這點小事都要搞不定,要是這耽誤了良辰吉時,以後還讓老闆如何看待自己?拎起一把扳手,怒不可遏地就要衝下去打交警,林辰暮連忙將他勸了下來。這婚車已經夠招搖了,要是再鬧點什麼事情出來,更是會被別人拿到把柄來大做文章。
他推開車門,下了車,走到吳宇面前說道:“這位同志,嚴格執法是好事,不過今天情況特殊,你看能不能先通融一下?我們還有兩條街就到地方了。要不然那麼多車子停在這裡,不是反而造成交通擁堵了嗎?”
“不行。”吳宇卻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表情嚴峻道:“違反交通規則,必須要立刻整改,這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林辰暮眉頭不由就微微一蹙,他也知道,現如今最好的方式,就是立刻整改,調整彩紙粘貼的位置,可這樣一來,無異於打臉認輸,給王寧輝的婚禮憑添幾分陰霾,任憑誰心頭都不會好受。想了片刻,他拿起電話,撥通了市公安局副局長、交警支隊支隊長竇正凱的電話。平心而論,林辰暮也憎惡那些特權階級,動不動就以權壓人,可偏偏有些時候,這種方式卻也最省事直接。
“呵呵,林部長,不是說你今天要給王洪安家的公子當伴郎嗎?怎麼還有空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頭,竇正凱極爲客氣,笑呵呵地問道。即便拋開楊衛國的關係,林辰暮年紀輕輕就已經享受副處級待遇了,和自己也僅僅只是一步之遙,僅此一項他就不敢擺什麼架子。
“是啊,這不就來迎親嗎?不過路上碰到了一些小麻煩。”林辰暮就瞥了那個吳宇一眼,將情況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什麼?還有這種事?”竇正凱一聽這話,不由就覺得有些頭大。現在的東屏,誰不知道洪安建築和楊衛國走得近啊?正因爲如此,他對於今天王寧輝的迎親車隊的事情,還專門給下面幾個大隊全都打了招呼,沒想到,居然還有交警會那麼不識趣?這要是讓王洪安覺得自己在針對他,那可就麻煩了,就連忙對林辰暮說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立馬處理,林部長你把電話給那個交警,我馬上給他說。”
“那就麻煩竇局你了。”林辰暮向竇正凱道謝之後,又把電話遞給吳宇,對他說道:“你們竇局長的電話。”
哪知吳宇卻是壓根兒就沒有接電話的意思,冷冷地看着林辰暮說道:“別說竇局長了,就算是王局的電話,你們也是違反了道法,必須要接受處罰,進行整改。”
林辰暮微微一怔,他想不到,這個世上還真有這種不畏權勢、錚錚鐵骨的人。如果是放在平時,他肯定是心生敬佩,可此刻,卻也覺得頭痛不已,甚至有些能夠體會剛纔那個司機暴起想要打人的心理了。他就有些無奈地對手機說道:“竇局長,這位交警不接你電話。”
說這話的時候,林辰暮就瞥見吳宇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之意,心頭就知道,對方必定是把自己也當成那種家裡有些關係的紈絝子弟了。
“什麼?反了他了。”竇正凱一聽頓時是火冒三丈。如果說剛纔的憤怒,還有些演戲的成分的話,那現在,可就純粹是怒火中燒了。連手下一個小小的交警都敢不接自己電話,這讓他是大感顏面無存,怒吼道:“這個交警叫什麼名字?老子馬上撤他的職。”
“沒這麼嚴重吧?”林辰暮心頭不由又有些後悔起來,當初將那個陳俟偉弄翻,其實已經是犯了忌諱,爲此楊衛國可沒少批評他,這要又因爲自己的緣故,讓這個秉公執法的交警丟了飯碗,於心不忍不說,在東屏警察系統自己的名聲恐怕也都臭了。
“這個林部長你就別管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竇正凱說完,就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也就一兩分鐘時間,吳宇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手機號碼,卻是不管不顧,像是知道這個電話的內容一般,臉色鐵青,卻是咬了咬嘴脣,從兜裡掏出罰單來,自顧自地填寫起來,然後將罰單貼在了車窗玻璃上,一輛一輛地張貼。幾個人剛想上去阻止他,林辰暮卻是衝他們搖了搖頭,心裡也很有些不是滋味。過來半天,才嘆了口氣,對其他人說道:“把彩紙都挪挪地方吧。”
王寧輝還有些忿然地想要嚷嚷幾句,可目光和林辰暮一交匯,卻又什麼都閉上了嘴巴。
還沒等吳宇將罰單都貼上,遠處就駛來了一輛拉着警笛的警車,車子風馳電掣,猛地在一旁停了下來,車子還沒停穩,一個身穿警服的中年人就跳了下來,對着吳宇就吼道:“我操你大爺的,你不想幹了也別連累我啊?”
吳宇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大感委屈地憤然道:“潘隊,他們確實是違反了道法……”
“違反你媽!”潘隊長忽然漲紅了面孔怒吼道:“吳宇,從現在開始,你他媽的被停職了,趕緊收拾東西給老子滾。”說罷又屁顛屁顛地跑到林辰暮面前,點頭哈腰地說道:“你就是林部長吧?實在是不好意思,這個吳宇剛從部隊轉業回來沒幾天,腦袋就是一根筋兒……”
林辰暮當然知道這個吳宇應該不諳世事,要不然,換着是其他油子,只要是看到如此豪華的車隊就知道必定是大有來頭,肯定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也只有吳宇這種愣頭青,纔會幹出這種事情來。不過,按理說,像吳宇這種情況,一般來說應該會有一個老交警帶着的,卻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一個人出來執勤,是不合羣被排擠,還是這件事情背後,就有什麼值得推敲的地方?
想到這裡,他不由就更謹小慎微了,笑着對潘隊長說道:“呵呵,潘隊長,都是一場誤會。這位吳警官也沒有做錯,確實是我們在佈置婚車的時候,遵從風俗習慣,而忽略了遮擋號牌。我們正在進行整改。”
吳宇聞言,也不由有些驚訝地看了林辰暮一眼。他原本以爲林辰暮會落井下石,說自己的壞話,不曾想,他說話倒還公允。
潘隊長也是有些納悶,還以爲林辰暮是故意在說反話,就笑着說道:“呵呵,林部長你說笑了,法理不外乎人情嘛。再說了,這種情況已經是一種約定成俗的慣例了,倒也情有可原,算不得什麼。這樣,你們趕時間,我安排一個人給你們開道,這樣就不會再遇到類似的狀況了。”
林辰暮卻是連忙婉言拒絕,原本就有些招搖過市的感覺了,這要是再鬧一個警摩開道,那就更誇張了。
看着漸漸遠去的車隊,潘隊長臉上的神色就有些複雜。
“潘隊,我……”
還不等吳宇把話說完,潘隊長卻是扭過頭來冷哼一聲,說道:“我懶得跟你廢話,你就等着停職吧!”說罷氣沖沖地走上車去,啓動車子,遠遠地吊在迎親車隊的後面,生怕又出什麼幺蛾子。
吳宇呆呆站在原地,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雖說當初選擇堅持原則的時候,就作好了心理準備,但卻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不過就只是堅持原則,就遭到了這樣不公平的待遇。難道說,這個社會,就找不到說理的地方了嗎?
愣了半天,他這才摸出電話來,撥通了一個號碼,聽到裡面傳來的輕柔聲音,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就問道:“老婆,你什麼時候下班?我來接你?對,我下班了,這幾天都休假。很久都沒有和你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