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宏然看了看來電顯示,就抓起電話,沒有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話筒裡是一個有些嘶啞低沉的男音,“我聽說,環保部給天馬電池廠下了天價罰單?”
常宏然眉頭就皺了一下,有些沒好氣地說道:“這事用得着你操心嗎?”
電話那邊的人就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似的,“我也覺得,這有些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覺,太小題大做了。不過我倒是蠻欣賞他快刀斬亂麻的魄力,這點比你我都強。”
常宏然眉頭就皺得更緊,但顯然電話裡的人和他太過熟悉,他臉上有些不耐煩,卻沒有說什麼。
那人卻像是長着千里眼似的,又笑起來,說道:“我知道,你對當初的事情還耿耿於懷的,不過啊,事情都過了那麼多年了,我們也都一大把年紀了,沒必要還那麼執拗……”
放下電話後,常宏然原本就有些陰鬱的心緒就更加煩亂了,文件也批閱不下去了,索性就站起身來,站在落地大窗前,看着樓下那奼紫嫣紅的花池,腦海裡不由就浮現出了一個俊朗不凡的身影,就輕嘆了一聲。
以前的那些事情,真的能放得下嗎?而如果他還活着的話,又會如何來處理這些令人糾結的問題?
時間,過得還真快啊!
一時間,常宏然呆呆地看着窗外,就有些出神了。
位於賓升街的大富豪俱樂部集餐飲、娛樂、健身、休閒於一體,在武溪很有名氣,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隔得老遠就能看到俱樂部那七彩霓虹燈光閃爍。夜景燈下,小皇宮般的三層建築綠幽幽的,光怪陸離,很有那麼些前衛潮流的味道。老闆聽說是個傾國傾城的美女,不過真正見過的人不多。而俱樂部,打開業至今,不論是地痞流氓混混,還是公安消防工商,就沒有敢在這裡撒野找茬的。大家都知道,這裡的水深着呢。
橘黃色的燈光朦朧,鏤花的玻璃板分隔出一個個精巧的閣間。
趙子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着大口大口地吸菸。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擺放着一打開了蓋的啤酒和幾盤水果小吃,而一旁,坐着幾個衣着暴露、濃妝豔抹的女孩兒,白生生的大腿和胳膊晃啊晃的,極爲性感撩人。
或許是見趙子昂面色不好的緣故,這幾個女孩兒都不敢像往常一般往他跟前湊,就連相互間說話都壓低了聲音。包間裡的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呵呵,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啊。”鄭慶宇推門進來,看到這沉悶的場面,不由就笑着說道:“這武溪地面上,還能有讓趙總煩心的事兒?”
“鄭總你就別開玩笑了。”趙子昂蕭索地搖搖頭,指了指身邊的沙發,說:“來,坐!”
他身旁的女孩兒就連忙起身讓座,其中一個穿着白色小背心,黑色超短裙,身材火辣的女孩兒,還上前去勾搭着鄭慶宇的脖子,嘟着性感的小嘴嗔道:“鄭總,你可好久沒來了。”
鄭慶宇順勢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淫笑着道:“哈哈,這不是來了嗎?怎麼,待會兒你下班了,我來接你?”
“呀,你好壞啊!”女孩兒就誇張地尖叫了一聲,白色背心高高聳起,露出光嫩的肚臍,又挽住鄭慶宇的胳膊撒嬌道:“那可說定了啊,我可等着你啊。”
其他女人就跟着起鬨,鶯鶯燕燕的,氣氛也活躍和曖昧了許多。
趙子昂卻是皺了皺眉頭,就揮揮手道:“你們都先出去,我和鄭總有事要談。”
女孩兒們雖然有些失望,不過都聽話地起身走了出去。那個和鄭慶宇打情罵俏的女孩兒,在出門時,還轉過頭來給鄭慶宇拋了個媚眼。
“怎麼?還在爲那天的事情煩心?”鄭慶宇在趙子昂旁邊坐了下來,拿起一瓶啤酒浸了一口,然後說道。
趙子昂就露出一絲苦笑,又咕咚灌了口酒,才嘆氣道:“這次臉可是丟大了,你不知道,我二叔和三舅,得知那天拍賣會的事後,可是把我一陣臭罵。還叫我趕緊把地給高新區還回去。你說我這憋屈不憋屈啊?”
鄭慶宇也同病相憐似的嘆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你還算不錯的了,不過就幾塊地嘛,充其量也就千兒八百萬的事,可我呢?偌大一個廠子,說封就給封了,生產銷售全部中斷,比你還慘呢!”
趙子昂就搖搖頭,拿起酒杯很鬱悶的灌了一口,抹抹嘴道:“鄭總,你說,咱們這武溪,怎麼就沒人治得了他?唉……”又苦澀的笑笑,用力灌了口酒。
“誰說不是呢?”鄭慶宇就苦笑了笑,說道:“原本那天是想看他出醜的,哪曉得,反倒是成全他了。五百萬,嘿,這價格也真敢出。真當車子是金子做的不成?”
“那咱們就這樣算啦?”趙子昂就很是忿忿不平地說道。
也難怪他鬱悶,在林辰暮沒有來武溪之前,他們這些公子哥個個都是順風順水的,在武溪通行無忌,生意做得也順暢。可現在,被林辰暮死死地踩住,卻一籌莫展,令他大爲憋屈。
“不算了怎麼辦?我這次不也偷雞不成蝕把米?”鄭慶宇也是倍感鬱悶。這次爲了讓林辰暮出醜,他不僅是動用了不少關係,而且光是那些報名參加的每人五千的保證金,就花了他不少錢。可最後呢?都白白便宜了林辰暮了。
趙子昂拿着啤酒瓶和鄭慶宇的酒瓶碰了一下,說道:“鄭總,你在省上那麼有關係的,就不能給他點厲害看看?”
鄭慶宇倏然一驚,他終於明白,趙子昂讓自己來喝酒的意圖了,就苦笑道:“趙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有什麼關係啊,要有關係的話,林辰暮也不敢來封我的廠了。我原本還盼着趙總你能指條明路呢。”
趙子昂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瞅了鄭慶宇一眼,不滿地說道:“鄭總,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啊。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藏着掖着的?你和常省長家的關係在武溪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大家現在都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都有共同的敵人。幫自己也是幫大家,咱們齊心協力,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說到最後,他咬牙切齒的,的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猙獰起來。
鄭慶宇抹了下嘴角的酒水,無奈地說道:“趙總,你也太高估我了。但凡有一點辦法的話,你以爲我願意看着自己的廠子被封?誰叫人家有市委書記罩着呢?”
“切,市委書記還能大得過省長去?”趙子昂就一臉不信地說道。
這時,鄭慶宇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頓時就噓了一聲,小聲道:“我姨。”
趙子昂也是不由一驚,誰都知道,鄭慶宇的姨媽,正是常省長的愛人,衛生廳的副廳級調研員。雖說並沒有什麼實權,可卻是任何人都不得不仰視的人物,就連忙屏息靜氣,大氣都不敢出。
“姨媽,你找我?”鄭慶宇接電話的時候,顯得格外乖巧,嘴巴也甜。可很快,他臉色微微一變,又起身走到一邊,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麼,任憑趙子昂豎起耳朵,也聽不清楚。
很快,他又鐵青着臉回來了,還沒坐下,就氣呼呼地罵道:“麻痹的,林辰暮,老子和你沒完!”
趙子昂心頭暗喜,卻是裝着很關心地問道:“鄭總,你這是怎麼啦?”
鄭慶宇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酒,才又罵道:“麻痹的,環保部下了文,不光是要我停產整頓,還要罰款三千萬。”
“啊?這麼嚴重?”趙子昂也是不由一愣。對他來說,環保部雖然只是個清水衙門,可畢竟也是中央部委,那可是超越了省一級的存在,不是他們在下面跑跑關係就能解決的。而三千萬,更是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別看他憑藉着關係,搞了那麼多年的房地產,真正到手的錢,頂多也就千把萬,大多數都是玩的銀行貸款。
“行了,我不和你多說了,先走了。”鄭慶宇臉沉如水,心急火燎地就離開了。讓他鬧心的,還不止環保部的處罰決定,林辰暮給他廠裡的工人安排了一次健康檢查,結果都不同程度地查出鉛和鎘超標。所有的工人羣起激憤的,而這件事情,也驚動了市上和省上。真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在這個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趙子昂?
而孔秋宜剛放下電話,常宏然微微蹙眉,看着她問道:“給慶宇打電話啦?”
“嗯。”孔秋宜點點頭,又不無擔心地說道:“老常,慶宇怎麼捅那麼大個簍子?”
“還不是你們平時都護着寵着的。”常宏然就沒好氣地說道:“我早就給你們說過了,慶宇想要做生意也不是不行,可一定要循規蹈矩,遵紀守法。鋁電池這行我知道,利潤是相當可觀的,爲什麼還要貪圖小便宜,節省那些環保投入?事到如今,他自己做的事,也要自己來承擔責任。”
“老常,我也知道這次是慶宇這孩子做得不對,整改就是了,三千萬的罰單是不是太重啦?他哪有那麼多錢?”
“重?要我說,不僅不重,反倒是輕了。”常宏然正色說道:“電池廠給周邊環境和羣衆造成的損失,遠遠不是三千萬能夠挽回的。”
“可這孩子,廠子被封了就已經夠慘的了,又哪裡拿得出三千萬來?這不是要把他往絕路逼嗎?”孔秋宜就說道:“你也知道,我姐姐家就他這麼一個孩子,你就不能幫幫他的忙?”
“幫?我怎麼幫?”常宏然的臉色就嚴峻起來,說道:“有時候,受點挫折對慶宇來說是件好事。我告訴你啊,這件事你也少給我瞎摻合。”
“那到時候,我姐,姐夫打電話來,你自己給他們說。”孔秋宜就有些氣呼呼地說道:“我可開不了這個口。”
常宏然就無奈的搖了搖頭。卻也知道,在那個非常時期,老爺子被打成右派,自己也受到牽連,被下放到偏遠山區勞動改造,當初如果沒有姐夫姐姐他們一家的幫助和照顧,自己或許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因此啊,這件事情,自己還真不能撒手不管。
又琢磨了一陣,常宏然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就笑呵呵地說道:“老陳啊,是我。呵呵,這麼晚了還給你打電話,是這樣的,有件事情要麻煩你一下……”放下電話後,他又對孔秋宜說道:“你讓慶宇去找一下高新區的林辰暮,首先態度必須要端正,電池廠的整改必須嚴格按照要求來。對於該賠付的醫藥費和損失,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見丈夫如此鄭重其事地交代這些事情,孔秋宜不由就有些錯愕。
……
傅澤平接到緊急會議通知的時候,還在某改制企業視察工作,等他匆忙趕回三樓小會議室,其他人都已經到齊了。
會議桌的正上方,坐着的是市長豐凱,兩邊依次坐着分管金融文化和外事等工作的副市長張學兵、分管工業外貿和安全生產等工作的副市長姜雲輝、分管城鄉建設和國土資源等工作的副市長楊森、分管體育旅遊和文史參事等工作的副市長趙曉明、分管農業工商和民族宗教等工作的副市長屠光紹,還有分管婦女和計劃生育等工作的副市長龐雯。
龐雯是武溪市裡唯一的一名女副市長,今年四十歲出頭,也是所有市長副市長裡最年輕的成員。據坊間傳言,她在省裡的關係很硬,如果不是以前跟的領導退居二線了,別說副市長了,當個副書記,進市委常委也不是沒有可能。
幾個人臉色都很嚴肅,豐凱面無表情地翻看手中的一份文件,傅澤平不用看也知道是有關什麼內容的。
他剛在右首第一個位子坐下,豐凱就輕咳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後沉聲說道:“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衆人就正襟危坐,所有目光都匯聚在豐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