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休息室出來後,在廠裡簡單轉了一圈後,蔡元峰在幹部的簇擁下就準備離開。而不是武溪的幹部,東江鋼鐵廠改制刻不容緩,卻不是他應該操心的問題,許多事情點到即止,過了就有干涉地方政事之嫌了。
可就在這時,唐凝身旁擠過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唐凝的眉頭不由就皺了起來。
蔡元峰很細心地看在眼裡,就笑呵呵地問道:“小唐,怎麼啦?”
其他領導的目光也全都彙集在唐凝身上,看得她甚至有些心裡發毛。
唐凝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道:“蔡主任,剛剛接到消息,外面聚集了大量鋼鐵廠的工人,將廠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說是想要見您,見不到您他們就不會離開。”
周強耷拉着腦袋跟在最後面,按他的級別,原本是根本就沒有資格同行的,不過他卻是鋼鐵廠的一把手,這裡的東道主,也因此,是要忙前跑後的張羅,還要不時回答各種問題。能在領導面前出彩,原本是許多人挖空心思想都想不來的,可對於他來說卻無疑是一種煎熬。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將這些大神都送走,結束這噩夢一般的遭遇。
可在領導面前,周強卻是絲毫也不敢懈怠,真可謂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任何一點小細節都不敢錯過。他知道,自己剛纔的表現,已經令許多領導大失所望。如果再不竭力挽回一點,恐怕根本就無須林辰暮開口,想要他下課的人多的是。
因此,雖然是在最後面,可他卻是豎起耳朵聽着四周的一舉一動,聽到唐凝的這番話,腦袋頓時嗡的一聲,身上驟然出了一層冷汗,溼淋淋的衣服粘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差點沒有哭出聲來。麻痹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呢?
下意識的,他就知道背後肯定有人在搞鬼,要不然,蔡元峰來鋼鐵廠視察的消息,除了完全信得過的人之外,就算組織來的工人,也大多都是平日裡比較老實聽話的。而且爲了以防萬一,所有人一律不得攜帶通訊工具。可外面那些人怎麼就知道了呢?
周強不相信,來的這些工人會對自己歌功頌德,自己在工人眼裡是個怎樣的人,他自己最清楚不過。就算來的這些工人什麼都不說,光是堵在門口不走,其後果都不是自己承受得起的。
不過,這些周強已經顧不得多想了。他現在心亂如麻,驚惶不已,完全亂了方寸。
蔡元峰還沒說話,一旁的喬瑞華就不悅的說道:“那怎麼行?蔡主任是他們想見就能見的嗎?周廠長,你這個廠長是怎麼當的?趕緊去,把人給我散了,少來添亂。”
“哦。”跟在最後面,聞言一頭冷汗的周強連忙應聲道,然後如釋重負地急忙往外走去,心裡直罵娘。麻痹的,這是誰把消息給泄露出去的,不是想要自己好看嗎?等下來再好好收拾他們。
蔡元峰卻說道:“不用了,既然他們要見我,那就見見吧!”
喬瑞華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周強卻是一個蹌踉,險些摔倒在地上,心頭是叫苦不迭。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辰暮,卻開口說話了,“蔡主任,您日理萬機的,我看這事還是交給我們高新區來辦好了。”
林辰暮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不由驚愕地看着他。要知道,即便他跟蔡元峰關係再熟絡,可這樣越俎代庖的行爲,也犯了大忌,尤其是當着其他這麼多人的面。
有人就不由幸災樂禍地想,林辰暮是得意忘形了吧,居然敢對蔡元峰的決定提出異議?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
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蔡元峰略微思忖了片刻,又笑着說道:“呵呵,那行,原本也就是你們高新區的事,就由你妥善處理了。我啊,也就不多這個事了。不過,你要儘快啊,咱們這些人,被堵在這裡,傳出去可就是笑話了。”
蔡元峰居然就這麼答應了?所有人不由都驚愕地長大了嘴巴,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於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都能從彼此眼睛裡看到震驚。
古代說當權的皇帝是一言九鼎,說出來的話就是聖旨,是不能隨隨便便更改的,這才能保持帝王的威信和尊嚴。其實在現代官場同樣是如此。職位越高,對於自己所說的話就越是謹慎,輕易是不肯下結論和許諾的,這也和自己的威望有關。
而官居國家發改委主任的蔡元峰,無疑就是一個雄踞權力金字塔頂端的人物,可他卻偏偏因爲林辰暮的一席話,而改變了主意,這讓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林辰暮卻是淡淡一笑,走到唐凝面前,低聲向她交代了些什麼後,轉身就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看着林辰暮的背影,唐凝微微咬了咬櫻脣,很快又展顏笑着說道:“蔡主任,各位領導,麻煩大家請到休息室裡稍作休息。相信很快林書記就會解決好問題的。”
……
走出車間,偌大的廠區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而且絕大多數都是省市兩級挑選出來的精兵強將,專門負責保安安全工作的。工作性質很重要,不過在幾近封閉,而且外圍還有若干警察把守的環境裡,他們多少還是有些懈怠,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抽菸聊天。突然見到有人走出來了,嚇了一跳,連忙各自回到各自的崗位上。
正常情況下,領導的每一個行程,都有人事先通過對講機告訴他們,以便提前做好各方面的安排,倒也不能說他們不盡職盡責。可這個樣子要是被領導看見了,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每個人的心都砰砰亂跳,偷偷瞥了一眼,發現來的人居然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不由都輕輕鬆了一口氣。雖然有外人在,不能表現得太過於隨意了,可至少不擔心被領導逮了個現行。
林辰暮對此卻像是視若無睹,徑直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衆人眼前,纔有人咦了一聲,略微有些驚疑地問道:“這個人是誰啊,我怎麼看着這麼眼熟?”
“不知道了,估計是跟隨中央領導下來的吧!”就有人說道。這個時候還能在廠區裡自由出入的,絕對不會是普通人,至少不像他的年紀那麼令人輕視。
幾個人也就是這麼隨便一聊,並沒有多想,卻沒有人想到,從他們面前走過的這個年輕人,赫然就是高新區的一把手,武溪最年輕有爲的實權正處級幹部。
還隔得老遠,林辰暮就能看到自動伸縮門外黑壓壓的人羣,初略看去,少說也有幾千人,而且這個數字似乎還在不斷地增加。人雖然多,不過卻井然有序,沒有喧囂,沒有吵鬧,就好像只是一些沒有生命的石雕。可那現場的氣氛卻異常沉悶,沉甸甸地壓在衆人心上,令人心煩意亂。
方茂軍站在全副武裝,立着盾牌組成人牆的警察身後,看着眼前一雙雙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眼神,他心頭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味。可想到蔡元峰及那麼多省市領導,都被堵在廠裡,他又心急如焚,第一時間就向公安廳廳長蔡澤山進行了彙報。而蔡澤山在立刻趕過來之際,也不忘向常宏然彙報。這麼大的事,誰都不敢藏着掖着的,萬一真出點什麼事,沒有人擔得起責任。
聽蔡澤山的意思,已經調動了武警部隊過來,可來再多的警察有用嗎?難道說,真要用武力來驅散這些走投無路的工人?
一想到這裡,方茂軍只覺得滿嘴都是苦澀。
他有個遠房親戚,當然是平日裡很少走動,關係也比較疏遠的,女兒就嫁了個東江鋼鐵廠的工程師。那幾年東江鋼鐵廠很是紅火,單位福利也好,逢年過節拎回家的東西,就連他這個政府單位的都眼紅不已。可這幾年呢?生活困頓寒酸,就連自己都看不過去。
而這個遠房親戚,也不止一次地厚着臉皮找上門來,希望自己能夠幫忙替他們的女婿換個待遇好一點的單位。可那個時候,方茂軍也正值提副廳的關鍵時候,背後處心居慮想要下絆的不計其數,當然不肯爲了這麼一個親戚而惹麻煩,就婉言回絕了。
以後,方茂軍就沒再見過這位親戚,不過,他對於東江鋼鐵廠的各種情況,還是有所耳聞的。甚至有些女工,爲了生計而不得不去出賣自己的身體,以至於一段時間,鋼鐵廠的女工成了一種時尚,不少人都想要來嚐嚐鮮。而警方抓獲的賣**裡,鋼鐵的的女工就佔了三成還多,不能不說是一種社會的悲哀。
在方茂軍看來,東江鋼鐵廠數以萬計的職工和家屬,就是武溪最大的不穩定的隱患,他們一旦鬧起來,絕非是其他那些小廠所能比擬的。而如今,他最怕的狀況,卻出現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