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是嫋嫋升起的煙霧,書桌上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檯燈下,喬瑞華揉着額頭,很有些焦頭爛額的感覺。他平常是很少抽菸的,偶爾抽幾支,也是爲了應酬。可今天,煙卻是一支接着一支,兩道濃眉緊鎖在一起,似乎有什麼解不開的結。
原本看到林辰暮身陷東江鋼鐵廠的泥潭之中,喬瑞華大感快意,覺得是自己的機會來了,正卯足了勁兒準備大幹一番,最好是能借機將林辰暮掀翻在地,然後再重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世難以翻身。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電話卻令將他所有的心情全都吹得煙消雲散。
電話是他在瑞江南渠的老部下,時任南渠副市長殷利興打來的。殷利興可以說是他的鐵桿,就好比林辰暮和陸明強之間的關係一樣,從來都是共進退的。而他當初離開南渠時,也是花費了不少勁兒,纔將殷利興提拔起來,擔任南渠分管工業的副市長。
不是他不想放手,而是在這個位子安排上自己最親近的人,纔會令他放心。因爲有太多事捂着蓋子,那蓋子是萬萬掀不得的,即便瑞江是在蘇家的後花園也大意不得。
可就在不久前,殷利興慌里慌張地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一個不大好的消息。那就是省國資委和發改委,似乎準備對無線電廠當初的改制進行徹查。
一聽到這個消息,喬瑞華頓時就有些慌神了,雖然他口中還若無其事地安慰着殷利興:“利興啊,別太杞人憂天了,天塌不下來……”
毋庸置疑,在當初南渠無線電廠的改制中,喬瑞華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正是在他主導下,價值上億元的無線電廠,被一家叫做廣匯投資公司幾乎沒花一分錢就收購到了囊中。當地政府不僅沒有從中獲利,反倒要作爲擔保,替新組建的電子廠貸款三千萬,以作爲電子廠再生產的啓動資金。而無線電廠的債務,全部由政府承擔。
這種滑天下之大稽的方案,在喬瑞華的幫助下,竟然堂而皇之地通過了南渠常委會的討論。而後,自喬瑞華以下,瑞江大大小小的官員幾乎都從中分得了一杯羹。
其實,這麼大的事,要說省裡一點風聲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喬瑞華也不怕,他畢竟是蘇宏遠的人,即便蘇宏遠現在上調首都了,在瑞江的影響力仍然是無以倫比的,打狗都要看主人。可現在,省國資委和發改委的人,卻要來翻舊賬,就讓他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平常的味道。
事情肯定是經不起查的,就算當初喬瑞華大肆造勢,聲稱無線電廠是包袱,市政府已經無力承擔,對方條件雖然苛刻,卻不失是盤活廠子,一勞永逸解決無線電廠問題的法子。可真要去細查,這一切就像是美麗的泡沫一樣,一戳就破。
而更令喬瑞華忐忑惶恐的是,在廣匯投資收購了無線電廠後,有無線電廠的人向相關部門反應,引來喬瑞華的忿恨,殷利興更是花錢僱人毆打嚇唬這名工人,不曾想,一失手,居然將人給打死了。雖然事後行兇者被很快送走避風頭,案子也一直沒頭緒,可喬瑞華卻怕事情一併給翻出來,那恐怕就連蘇宏遠都保不住他。
喬瑞華怕是怕,卻還不至於六神無主。因爲他明白,在國內這塊土地上,不管你個人的能量有多強,本事有多大,那都沒用。最終還是得靠實力說話,得靠勢力說話,得靠集體和整體的力量說話。有人想要挑戰自己,那就要挑戰自己身後的整體力量。喬瑞華也相信,老領導是不會坐視,有人在自家後花園裡搞風搞雨的。
喬瑞華最擔心的,還是讓老領導失望,前途從此黯淡無光。
琢磨了許久,喬瑞華陰沉的雙目閃過一絲怨毒,血絲瞬間佈滿了他的雙目。他從兜裡掏出一個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只說了幾個字:“我不想有任何的隱患,你明白嗎?”
放下電話後,喬瑞華喝了一口茶,臉上的表情才漸漸恢復了常色,然後將手機中的手機卡取了出來,折斷,又丟在菸灰缸裡點燃,看着手機卡化爲灰燼,這才淡淡笑了笑,慢慢站起身,起身向外走去。
與此同時,首都某幽靜的院落,裝飾雅緻的書房裡,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男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報紙,輕輕搖了搖頭,又問身邊的秘書:“小周,王老今天還在往中南海跑嗎?”
秘書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就嘆了口氣,說道:“王老的擔心是有一定道理的,可過猶不及。再睿智的人,往往牽涉在其中,就有些看不清楚方向了。你去給我帶句話給昌志,別去瞎摻合,水太深,小心嗆水了。”
秘書還是微微點了點頭。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只有執行的份,沒有進言的份,時刻都要謹言慎行。如果不懂規矩,是很難在這個位子待下去的。而他,已經待了三年。
“聽說姜老的秘書小李要外放了是吧?”中年男人似乎不經意間問起。
秘書小周心猛地就是一跳,可隨即又強作鎮定地點點頭。當秘書的,小心翼翼地伺候人,雖然也風光,可誰不夢想着有朝一日能夠外放,成爲封疆大吏,有一番驚天動地的作爲?姜老的秘書小李,聽說要去彤州擔任副市長,而如今赫然已經坐上副部級省委常委的楊衛國,當年就是這樣一步步走出來的。他當然心頭也期盼着這一天的來臨。
可他知道,這種心思是絲毫也不能流露出來的。
“呵呵,姜濟民有個好兒子啊……”中年男人喃喃低語着,聲音很低,近在咫尺的小周都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不該聽清楚。
電話突然響起,小周快步走上去接聽,然後按住話筒,神色凝重地對中年男人說道:“蘇部長,瑞江黃副省長電話。”
中年男人眉頭微微一蹙,臉色就漸漸嚴峻起來。從小周手裡接過話筒,他又笑呵呵地說道:“老黃啊,呵呵,今天怎麼想得起給我打電話?什麼?”他握住茶杯的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滾熱的茶水潑出了少許,落在他的手背上,燒灼般的疼痛。
也聽不清電話那頭的黃副省長說了些什麼,中年男人嗯嗯了幾句之後,慢慢將電話遞給小周放下,站起身緩緩向落地窗走去,佇立在窗前看着窗外,顯得尤爲沉重和落寞。
小周莫名的就有些壓抑。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想都能想到,肯定是瑞江那裡發生了什麼大事,要不然,也不至於讓領導如此不開心了。可他不敢說什麼,這時,只能坐立不安地站在這裡,等候領導的指示。
中年男人沉默了許久,這才轉過頭來對小周說道:“去,準備一下,我過兩天回瑞江去看看。”
……
“蘇主任,大恩不言謝,來,我敬您一杯!”
寬闊明亮的包廂,室雅花香,古樸典雅,就好像置身於古代帝王人家的豪華飯廳。大圓桌上全都是這家飯店的特色菜,菜香酒醇。紅光滿面的周強站起身,雙手舉着杯子,畢恭畢敬地對一旁的蘇昌志說道。
蘇昌志大馬金刀地坐着,連身子都沒有擡一下,只是舉起杯子微微沾了沾脣又放下了,嘴裡還說道:“老周啊,別那麼客氣嘛,坐,坐着說。”
周強一口將杯子少說有二兩的酒喝下,這才坐了下來,就有些不悅地對坐在蘇昌志旁邊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兒說道:“小云,你怎麼搞的?還不趕緊敬蘇主任一杯?”
女孩兒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可在周強那陰冷的目光下,臉上又浮現出了一絲讓人憐惜的惶恐。她端起酒杯,對蘇昌志柔聲說道:“蘇主任,我敬你一杯。”
蘇昌志就笑了笑,周強的心思他當然懂,不過眼前這個女孩兒雖然靚麗可人,他卻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見到美女就挪不動道。以他的身份,勾勾手指頭,多的是女人寬衣解帶、投懷送抱。況且,他來武溪是要有番作爲的,自然就多了許多顧忌,不像以前在國外,或是在首都時那麼放浪形骸。
不過美女的面子總是要給的,他端起杯子,笑眯眯地和女孩兒碰了一下,沒喝又放下來了,對周強說道:“老周啊,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接下來你可還要再加把勁兒啊。”
“蘇主任請放心。”周強就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說道:“只要林辰暮不搗亂,我周強在鋼鐵廠,那還是一口唾沫一個坑的。就閻偉斌拿窩囊廢,不是我說他,只要我一句話,他這個代理廠長,就一天都當不下去。”
蘇昌志就點了點頭,心頭對於周強卻是有些鄙夷。倘若不是看他和王老有些關係,又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訴求是一致的,他根本就懶得搭理。平心而論,對於一直都想有一番作爲的蘇昌志來說,周強這種將好好的廠子搞得七零八落的敗家子,是半點好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