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省委發文,一紙調令發到青州,王思宇正式走馬上任,成爲近十年來,從青州市委辦公室走出的最年輕的省管幹部。
當然,王思宇並不清楚他已經打破了一項塵封十年的紀錄,更加沒有意識到,走出青州,對他來講,有着怎樣深遠的意義。
王思宇到省委督查室報到的日子是11月11號,一個極其特殊的日子,光棍節。
上午九點鐘,在省委組織部高處長的引領下,王思宇走向省委辦公廳綜合辦公樓,這棟大樓要比組織部的樓房醒目得多,這裡十幾年前一直是書記辦公的地方,大樓是五十年代的建築,是一種折中主義風格的建築,門前的六根立柱高大氣派,雖然幾經修繕,但仍然保留了建築的原貌。
走進大樓時,王思宇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感受着那種凝重如山的氣息,這裡曾經是華西省權力的頂峰,雖然現在已經被改爲辦公廳綜合樓,但王思宇還是能夠感受到那種濃郁的氣息,他忍不住停下腳步,閉上眼睛在空氣中嗅了嗅,那是權力的味道,每個有野心的男人都能聞得到。
王思宇本來以爲自己沒有野心,但是走在這棟大樓的臺階上,他心中竟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種強烈的念頭,那念頭就是要掌控一切,主宰一切,那種感覺很微妙,似乎是他的心靈和這棟莊嚴肅穆的建築物產生了共鳴,只是沒過多久,那種感覺就開始慢慢變淡,當走到五樓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漸漸恢復了常態。
五樓的東側是離退休工作處和廳機關服務中心,省委督查室在西側,雪白的側牆上掛着兩塊牌子,一塊是督促檢查處,另一塊是省委督查室。
督查室的主任由辦公廳副主任樑桂芝兼任,樑副主任上午被秘書長叫去開會,王思宇並沒有見到她,而是先見了督查室的另外兩位副主任,三位副調研員,那兩位副主任倒是很熱情地跟王思宇握了手,而其他三位副調研員的臉上雖然也掛着微笑,但目光裡卻透着一絲冷淡。
王思宇很敏感地意識到,自己的到來佔了人家晉升的名額,那三人對自己肯定心有芥蒂,這倒是個麻煩事,但在機關裡勾心鬥角的事情太多了,即便自己不來,也可能會有別人進來,晉升這種事情,一靠機遇二憑本事,所以他也沒有太在意。
和這幾個人聊了一會,高處長就領着王思宇到下面幾個科室轉了一圈,督查室一共有八間辦公室,外加一大一小兩個會議室,王思宇的辦公室在左數第四間,對面就是督查二科。
這一圈轉完後,高處長就在王思宇的辦公室裡坐了一會,王思宇給他倒了杯水,高處長笑眯眯地講了些勉勵的話,隨後擡起手腕看看錶,趕忙起身告辭,說一會還要去趟國土資源廳。
王思宇趕忙道謝,並熱情地把他送到樓梯口,面帶微笑地看着他下了樓,這才折回辦公室,回到辦公室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剛纔所見過的每一個人的名字在心裡默記一遍,免得下次見面喊錯尷尬,人際交往中,第一印象很重要,而能夠在初次見面後,就能毫不費力地喊出對方的名字,很容易搏得對方的好感,畢竟每個人都需要那種被重視的感覺。
吃過午飯後,王思宇在辦公室裡眯了一小會,看看時間,覺得這時候即便樑主任回來了,也不方便去打擾,畢竟不知道人家是否有午休的習慣,冒昧打攪反而會壞事,還是穩坐釣魚臺,等着被召見來得好些,閒來無事,王思宇就拿鑰匙打開檔案櫃,從裡面抱出幾大盒文件,開始進行篩選,最後從中挑出一盒自認爲比較重要的部分,仔細地看了起來。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一位秘書敲開王思宇的房間,衝他點頭笑了笑,王思宇會意,跟着秘書走進樑桂芝的辦公室,秘書在爲他倒了杯茶後,靜悄悄地退了出去,隨手輕輕地帶上房門。
樑桂芝穩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女式西服,她長得一副瓜子臉,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見王思宇進來後,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就繼續埋頭寫材料。
王思宇見她四十五六歲的年紀,麪皮白淨,眼角的魚尾紋被很巧妙地修飾過去,留着一頭齊耳短髮,給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精明幹練”四個字。
雖然她沒有擡頭,王思宇還是能夠感覺到她在注意自己,因此,他很自然地坐在沙發上,既沒有表現出惴惴不安的樣子,也沒有不耐煩的表現,坐姿輕鬆而不輕佻,穩重中帶着一絲悠閒,右手輕輕撫摸着沙發沿,中指有節奏地點擊着。
足足等了有十分鐘的時間,樑桂芝才放下手中的簽字筆,擡頭望了王思宇一眼,端起茶杯喝口茶,隨後點點頭,王思宇起身走過去,拉起辦公桌前的椅子坐定,等她發話。
樑桂芝終於開口了,在面無表情地客套幾句後,她就開始講督查室的一些工作事宜,在講話時,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王思宇的表情,顯得侵略性十足,王思宇雖然表現鎮定,但在心裡也暗自吃了一驚,這位頂頭上司看來是位難纏的人物,那目光彷彿能看透人的心思。
樑桂芝身材雖然不高,但聲音卻很洪亮,語速極快,她口若懸河地講了二十分鐘,才停頓下來,端起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扳着面孔,冷冷地望着王思宇,輕聲道:“王主任,請你用最簡練的語言將我說過的話進行歸納總結。”
王思宇微微一怔,立時知道對方既是在考校自己,也是想給自己來個下馬威,要是自己實力不濟,恐怕會當場出醜。
幸好他中午曾經看過類似的文件,所以只是略一思量,就已打好腹稿,不慌不忙地道:“一要認識督查意義,二要明確督查任務,三要講究督查方法,四要嚴格督查要求,此外,還要會辦文、辦會、辦事,突出重點,確保黨委重大決策的落實。”
樑桂芝聽完後,臉上瞬間閃過一絲驚訝的表情,但很快就消失掉,微笑着點頭道:“王主任,你回去儘快熟悉業務,爭取早日進入工作狀態,要和下面的同志們打成一片,發揮民主,羣策羣力,把督查室的工作做好。”
王思宇見她講的都是官場上的套話,絕口不提分工的事情,就知道這裡面有情況,雖然心裡有些暗暗失望,但他還是微笑着站起來告辭。
樑桂芝用鼻音發出“嗯”的一聲,沒有起身,而是低着頭,拿筆在一張文件上畫道道。
出了樑桂芝的辦公室,王思宇就有些品出味道來了,樑主任並不買那位焦秘書的帳,對自己的到來,她是不太歡迎的,雖然僥倖躲過一記悶棍,但聯想起上午那三位副調研員的態度,王思宇就覺得要想打開局面,恐怕沒那麼容易,這裡可是省委機關,水深着呢,誰知道哪位看着不起眼的科員背後,站着哪位大人物,回到辦公室後,王思宇從夾包裡掏出黑皮筆記本,提筆在上面寫了個“查”字。
獨自在辦公室裡看了一下午的文件,直到快下班前半個小時,王思宇才端着茶杯到對門的督察二科轉轉,笑眯眯地跟幾個小青年聊天,那幾個人見這位新來的副主任年紀與自己相仿,又沒什麼架子,不禁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有個叫賀焰飛的科員就壯着膽子問道:“王主任,你有女朋友嗎?”
王思宇心想不但有,還挺多呢,但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眯眯地道:“怎麼想起問這個問題?”
賀焰飛忙道:“今天是光棍節,二科的單身男士們晚上要出去集體活動,您去不去?”
王思宇正愁沒機會打探消息,再說這也是個籠絡人心的好機會,忙點頭道:“好啊,集體活動還是要參加的。”
賀焰飛聽了很是高興,忙記下王思宇的電話號碼,並約定晚上八點鐘在新世紀娛樂廣場門口集合。
吃過晚飯,王思宇接到陳波濤的電話,陳波濤約他去打檯球,王思宇趕忙拒絕了,說晚上有正事,陳波濤誤會了,就說:“忙正事要緊。”隨後淫.笑着掛斷電話。
等到七點半,就下樓打車趕到新世紀娛樂廣場,這家娛樂廣場是新開的門面,在和平區景陽路三十三號,看來生意還不錯,離老遠就能聽到狼嚎似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出租車剛剛停在道邊,賀焰飛就跑過來拉開車門,王思宇在心裡讚了一聲,這小夥子倒還機靈,以後若是有機會,倒是可以提攜一下。
兩人走到門口,六七個二科的科員就呼啦一下圍過來,紛紛叫王主任好,這些人都是二十五六歲,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機關小青年,都沒有經過太多的打磨,也就沒有多深的城府,王思宇笑了笑,擺手道:“下班時間,大夥別客氣,晚上玩得盡興點。”
衆人紛紛稱是,簇擁着王思宇往歌廳裡面走,他們之前已經訂好了KTV包間,王思宇推門進去後,發現這裡裝修得很漂亮,主體色調是溫馨浪漫的粉紅色,裡面的設計絢麗而不凌亂,舞池很寬敞,三個迷你餐桌擺在環形的繞壁沙發前,上面已經擺上了啤酒和果品。
坐好後,服務員走進來,賀焰飛就衝着王思宇嘿嘿地笑,王思宇明白他的意思,就點頭道:“大夥隨意,就當我不在。”
衆人忙鬨笑道:“那可不成,今兒是光棍節,領導就算不起帶頭作用,也得來個與民同樂。”
王思宇打了個哈哈,就道:“好吧,今天就聽大夥的。”
賀焰飛趕忙站起來,走到服務員身邊,對着她耳語幾句,服務員點頭出去,不大一會,十幾位穿着暴露的小姐就排隊走了進來。
王思宇隨便點了一個,衆人這纔開始挑選,不大一會,音響放上,大夥就邊喝邊玩,擲色子喝啤酒唱歌跳舞,剛開始因爲有王思宇在場,這些人多少還有些拘束,但喝了兩瓶啤酒以後,大家就開始放鬆起來,見王主任正笑眯眯地和身旁的小姐丟色子,大夥就各自把着小姐,或唱或跳,這屋子裡的氣氛就漸漸熱鬧起來。
王思宇和那個小姐玩了一會擲色子,就把她支到一旁,拉着坐在旁邊的賀焰飛聊天,他心裡很清楚,賀焰飛在這羣人裡威信挺高,他對自己這樣殷勤,絕對不是平白無故的,那小子心裡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還真讓王思宇猜對了,賀焰飛確實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向新來的領導靠攏,反正他一個小科員,沒有誰會注意,不怕站錯隊,他見王思宇這麼年輕就當了副主任,肯定大有來歷,趁他立足未穩的時候投靠過來,以後自然好處多多。
這就是科員的優勢,不怕跟錯人,而那些科長副科長們則不同了,他們是最怕站錯隊的,所以一切都要等情況明朗的時候,才能選擇陣營。
通過和賀焰飛的聊天,王思宇基本瞭解了督查室的一些基本情況,也查到了下午樑桂芝對自己態度冷淡的癥結所在,和猜測中的差不多,督查室前任副主任外放之後,樑桂芝就打算在三個副調查員中提起一個來,這件事情已經在督查室裡傳得沸沸揚揚了,三個副調研員也拼命地積極表現,希望能爭取到這一職位。
沒想到事情突然起了變化,上面居然空降下來一個年輕幹部,這就讓底下這三位副調研員心裡不服,樑桂芝的心裡也不舒服,因此纔有了今天下午的那一幕。
王思宇不禁苦笑,這次提副處雖然省了半年的時間,但副作用也不小,無緣無故得罪了頂頭上司和三位同僚,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點,要是其他兩位副主任也完全倒向劉桂芝,那自己的境況可就大大不妙了,雖然人家有可能礙於面子,不見得非得整治自己,不過隨便丟個冷板凳過來,自己就得耽誤幾年。
凡事有利必有弊,這靠打招呼進來的人,若是沒點過硬的本事,底下的反彈肯定是有的,王思宇現在知道想得太多也沒用,只能靠爭取機會表現自己,讓所有人都能夠承認,自己有這個能力當好督查辦的副主任。
王思宇還想打聽下督查室裡這幾位頭頭腦腦的底細,但這些就不是賀焰飛所能瞭解的了,在拐彎抹角地試探了幾句後,王思宇知道他確實也不清楚,省裡的情況和市裡縣裡是不同的,縣裡要是誰有背景,不用人問,他自己就扯着嗓子嚷嚷出來了,市裡的儘管想隱藏,卻藏不住,用不了多久就會露出來,而省裡則不同,所有人都把背景藏得死死的,即便是共事多年,也不見得搞明白對方的靠山。
賀焰飛在聊天的時候也試探性地問了幾句,他此時也想摸摸王思宇的底,那哪裡能摸得到,王思宇只是微微一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點頭道:“喝酒,喝酒。”
大夥玩得正歡暢時,忽地門外傳來一聲喊,衆人擡頭望去,只見一個科員滿臉是血地跑了進來,他身後呼啦下追進來一幫人,這些人都穿着黑T恤理着小.平頭,一看就知道是社會上的混混。
這時候就沒啥可講的了,在小姐們的尖叫聲中,屋子裡頓時打成一團,賀焰飛原本還想來個捨身護主,可見王思宇乾淨利索地放倒兩個小痞子後,嗷嗷叫着往前衝,不禁傻了眼,這時候他才明白,感情這位新來的王主任還是個金牌打手,他趕忙順手拎着一個啤酒瓶子,跟在王思宇的身後往前衝。
王思宇今天打架的狀態特別好,轉眼間又幹倒一個,這拳有勁,打得那傢伙鼻口竄血,正獸血沸騰時,冷眼瞧見賀焰飛拎着酒瓶愣愣地盯着自己,他趕忙醒悟過來,做人要低調,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個主任,要注意領導形象,此時,他見科員們已經穩穩佔了上風,就悄悄地躲在人羣裡打黑拳踹黑腳,開始低調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