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茹離開後,王思宇覺得眼皮有些發沉,就和衣躺在休息室裡的牀上,打算眯上十分鐘,結果竟然睡了半個小時。
秘書鄭輝將講話稿打完,又修改了一遍,擡腕看了下時間,忙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辦公室門外,輕輕敲了敲房門,聽到裡面沒有動靜,便小心地推開房門走進去,來到休息室的門口,手扶着門框,輕聲召喚道:“王縣長,快到開會時間了。”
王思宇抱着枕頭翻了個身,擡手抹了下口水,沒有睜開眼睛,而是有些不耐煩地道:“什麼會啊,讓君寒縣長去參加好了。”
鄭輝有些爲難地道:“王縣長,這次的精神文明建設工作會議,市委嶽書記有批示,各縣一二把手必須參加。”
王思宇哀嘆一聲,慢吞吞地坐了起來,低聲抱怨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搞那麼多文山會海乾什麼,一二把手參加會議了,這精神就能文明瞭?”
鄭輝不敢接話,轉身到外面打了水,王思宇洗了臉,接過白毛巾擦乾淨,擡手看了下表,還有些時間,就坐回辦公桌後,翻出講話稿,拿筆刪刪改改,又加了幾句冠冕堂皇的套話,正這時,鄭輝洗了兩個蘋果送過來,笑着道:“王縣長,吃個蘋果涼快一下吧。”
王思宇接過蘋果,拿在手裡掂了掂,咬了一口,就皺眉道:“鄭輝,你先出去吧。”
鄭輝忙知趣地退了出去,躲在門邊,悄悄往裡望去,就見王思宇把蘋果用膠帶粘在牆上,接着站在辦公桌旁,手裡捏着飛刀,繞來繞去,擺了個姿勢,就將一把把飛刀彈射出去。
鄭輝無聲地笑了笑,換了個角度,仔細望去,卻見牆上的蘋果完好無損,而王思宇的臉上露出慍怒之色,他忙躡手躡腳地退了回去,咧着嘴巴不住地搖頭。
下午兩點多鐘,縣委大院的小禮堂裡,鮮花環繞的主席臺上,焦南亭正襟危坐,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雙眼空茫地望着着會場中央,那裡坐着黑壓壓一片的機關幹部,他眼角的餘光卻瞄着臺子下面,雙手握着手機,玩着俄羅斯方塊。
王思宇安靜地坐在他旁邊,像是在低頭看材料,實則眯着眼睛打瞌睡,腦袋在脖子上不停地畫着圓圈,前面幾排的幹部們還能裝模作樣地拿着筆紙做記錄,後面的人就自由得多,不時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主席臺上,只有副書記林海洋拿着一份十幾頁的材料,對着麥克風侃侃而談,小禮堂的會場上空盤旋着林海洋乾巴巴的聲音:“在堅持不懈地加強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和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家庭美德教育的同時,我們要時刻牢記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的宗旨,牢記人民的重託和肩負的歷史責任,起模範帶頭作用,就像王縣長剛纔講的那樣……”
王思宇猛然驚醒,盯着面前的茶杯發了一會呆,轉頭望了林海洋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慢吞吞地呷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後,目光凌厲地向下望去,視線所及之處,衆人都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臉上帶着笑意,做出一副專心聽講的模樣。
此時,禮堂的側門被悄悄推開,政府辦的張主任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他進了禮堂後,就一路小跑,沿着牆邊傾斜狹窄的階梯跑了上來,貓腰上了主席臺,將一張紙條遞到王思宇手裡。
王思宇望着紙條上寫的字,不禁大吃一驚,忙把條子轉給身邊的焦南亭,焦南亭看了後,也是臉色大變,兩人對了個眼神,便同時起身,跟在張主任的身後,快步向外走去,這時會場裡就傳來一陣嘈雜的‘嗡嗡’聲,一二把手臨時退場,衆人不知是什麼原因,但直覺告訴他們,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林海洋同樣也不清楚狀況,停止了發言,愕然地望着兩人離去的身影,過了半晌,他纔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稿子,用雙指彈了彈身前的麥克風,麥克風頓時發出‘嗡’的一聲刺耳長鳴,林海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握着麥克風站了起來,皺着眉頭喊道:“肅靜,肅靜……請同志們自覺遵守會場紀律!”
會場裡稍稍安靜了些,林海洋緩緩坐了下去,喝了口茶水,伸手從旁邊的桌面上抓過紙條,摸起來一看,也不禁陡然變色,只見上面寫着,三名持槍歹徒與縣局刑警隊發生街頭槍戰,兩名刑警負傷,歹徒躥進縣一中,挾持了二十幾名學生作爲人質,目前情況岌岌可危。
林海洋的心頭突地一跳,怔了怔,便把紙條揣進衣兜裡,摸出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拿起講話稿,繼續讀道:“要加強與縣婦聯、團縣委、關工委和教育局等有關部門協調配合,着重抓好三件事:一是努力爲未成年人辦好事、實事,搞好助學工程,關愛幫助失學兒童、留守兒童、流動兒童、流浪兒童,建立健全幫教隊伍;二是着力開展掃黃打非專項整治行動……”
王思宇快步走出了小禮堂,站在外面的臺階上,就從上衣口袋裡摸出手機,給公安局長萬立非撥了過去,手機響了幾聲,便被接通,只聽對面一片嘈雜,萬立非仍在喊着:“老李,老李,快叫人把家長攔回去,趕快疏散,別讓他們圍在門口,在路口拉上兩條警戒線,先把這條路封掉,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通過。”
王思宇‘喂喂’地喊了兩聲,對面卻沒有應答,正惱火間,手機裡忽地傳來‘砰砰’兩聲巨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頭皮一陣陣發麻,這聲音短促清晰,分明是槍聲,王思宇定了定神,再次喊道:“萬局長,我是王思宇,現在情況怎麼樣?”
“注意隱蔽,大家注意安全!”
萬立非扯着脖子喊了半晌,才接起王思宇的電話,大聲彙報道:“王縣長,這三個持槍歹徒都是職業殺手,每人身上都揹着幾條人命,他們現在劫持了高二五班的學生,情況很危急,市局的肖局長正帶着特警隊趕來,還有二十分鐘就能抵達,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儘量拖延時間,等候市局領導到來。”
王思宇又急切地問道:“萬局長,學校裡有重大傷亡嗎?”
萬立非趕忙回道:“王縣長,別的班學生沒事,就那個班級的情況不明,裡面響過幾槍,在和歹徒交火的過程中,我們刑警隊有兩位同志負傷了,其中一名傷勢嚴重,已經送往市醫院搶救了。”
王思宇‘嗯’了一聲,轉頭望了一眼面色陰沉的焦南亭,大聲道:“萬局長,一定要想辦法控制場面,我和焦書記馬上就到。”
萬立非卻慌忙喊道:“不行,王縣長,你們不能來,這裡太危險了。”
王思宇皺眉道:“老萬,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不到現場怎麼行。”
萬立非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滿之意,慌忙解釋道:“王縣長,是意外引發的遭遇戰,事先沒有半點徵兆,也就沒有辦法做準備,這才讓歹徒鑽了空子,衝進學校。”
王思宇‘嗯’了一聲,掛斷電話,向前走了幾步,奧迪車就已經開到身前,他與焦南亭一起鑽進車裡,迅速關了車門,司機挑過頭,直接從後院的小門駛了出去,向縣一中方向開去。
焦南亭臉上的氣色很差,他鐵青着臉嘆了口氣,從王思宇的手裡接過一支菸,點上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咳嗽幾聲,搓着額頭道:“千萬不要搞出人命來,不然我們太被動了,刑警隊怎麼搞的,怎麼能讓罪犯躥到校園裡呢。”
“是遭遇戰,事先沒有準備。”
王思宇皺着眉頭解釋了一句,心情也已經跌入谷底,冰涼一片,雖然不清楚受到重傷的人是不是白燕妮,但他隱隱覺得,這次的事情很難圓滿解決,身背幾條人命的悍匪是極度瘋狂的,假如他們拋棄逃跑的幻想,很可能會製造出一起驚世駭俗的校園血案來,那樣勢必會舉國震動,造成的影響不問自知,這次的突發事件能否順利解決,是對他與焦南亭的一次艱鉅考驗,也是他進入仕途以來,面臨的一次重大危機。
“怎麼會搞成這樣!”
王思宇低聲咒罵了一句,重重地敲了下大腿,把菸頭掐滅,隨手丟出窗外,神色懊惱間,車子忽然停了下來,他向前方望去,路面上明顯已經擁擠起來,車輛排成一條長龍,小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王思宇猛然想起,一中附近的道路已經封鎖了,就不耐煩地擺手道:“上人行道,拐衚衕扎過去!”
司機忙按照他的吩咐,小心地把車子挑出來,拐上人行道,慢慢地開了幾分鐘,便鑽進右側的衚衕裡,七扭八拐地顛簸了一會,終於把車子開到一中附近的路口,擡眼望去,卻見六七個民警已經封了路,路邊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羣,這些人都是得到消息趕來的家長,情急之下,哭鬧着要闖進去,民警們正極力勸阻着,人羣越聚越多,場面很是混亂。
兩人便下了車,快步向前走去,有民警見了車牌號,就知道是縣委領導來了,忙招呼着同伴,分開喧鬧的人羣,讓出一條道來,王思宇打開車門,和焦南亭一起下了車,兩人穿過人羣,走進警戒線,大步流星地向學校正門行去,到了縣一中的大門口附近,就見幾輛警車停在那裡,十幾個着裝幹警分別躲在圍牆後的梯子上,以及教學樓對面的陳舊樓房裡,神色緊張地與對面的教學樓對峙着,諾大的校園操場上,已經變得空蕩蕩的,而一陣隱約的哭聲遠遠地傳了過來。
萬立非正站在一輛警車後面,拿着從縣教育局取來的一中教學樓圖紙,和幾個中年人輕聲議論着,聽到幹警提醒,轉頭望去,見焦南亭與王思宇先後走過來,忙把圖紙放在警車上面,快步向前迎去,輕聲道:“焦書記,王縣長,你們怎麼來了,這裡太危險了,歹徒剛纔還放了兩槍,這些傢伙心狠手辣,槍法很準,千萬不可小看。”
焦南亭停下腳步,皺着眉頭道:“老萬,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你仔細說下。”
萬立非指着對面的教學樓,低聲道:“焦書記,歹徒在三樓中間的那個房間,就是碎了一扇窗子那間教室,裡面估計有二十幾名學生被挾持,情況非常危急,刑警隊的老劉帶着幹警們衝了進去,已經控制了三樓的樓道,四樓和五樓的幾間教室裡,也有我們的幹警,只是他們手裡有人質,不好強攻,只能儘量拖延時間,等市局領導過來指揮營救工作。”
王思宇的心裡稍微鬆弛下來一些,情況要比他想象的好一點,至少已經降低了危機無限擴大的可能性,他張開嘴脣,剛想說話,只聽‘砰砰’兩聲槍響,伴着玻璃的‘嘩啦’一聲響,他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擡起胳膊擋住臉,幾片玻璃碎片已經崩了過來,還好沒有多大的殺傷力,他轉頭望去,卻見焦南亭與萬立非都已蹲在地上,而停在附近的一輛警車,車窗已經碎了一地。
焦南亭緩緩站起來,臉色慘白,嘴脣哆嗦了半晌,才低聲罵道:“這些犯罪分子,真是太張狂了,一定要嚴厲打擊!”
王思宇皺了皺眉,邁步走到他身邊,低聲道:“焦書記,你還是先回去吧,這裡有我盯着就成了,縣局的裝備落後,在沒有十足的把握時,不能貿然採取行動,還是聽從老萬的意見,以拖爲主,等肖局長帶着特警隊員過來,看看他有什麼好的方案。”
萬立非也在旁邊附和道:“焦書記,您快回去吧,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保證同學們的安全。”
焦南亭點了點頭,向教學樓的方向望了一眼,拉着王思宇的手走到無人的道邊,停下腳步,低聲商量道:“要注意安全,一切以市局領導的安排爲主,我們全力配合他們的行動,有什麼最新的情況,及時向我通報,我馬上回去召開緊急常委會議,假如出現最壞的情況,要連夜行動,封鎖消息,安撫家屬情緒,統一口徑,不讓事態進一步擴大。”
王思宇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不行,這麼大的事情瞞不住,你先向市委彙報吧,早彙報早主動,如果事態真的發展到那一步,我會站出來承擔責任。”
焦南亭無奈地嘆了口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握着王思宇的手用力搖了搖,轉身走向奧迪車,剛剛坐進車裡,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他看了下號碼,發現是市委書記嶽明鬆打來的,趕忙接了電話,只聽嶽書記劈頭蓋臉地呵斥道:“焦書記,怎麼搞的嘛,爲什麼會出現這種局面,你們也太麻痹大意了嘛,怎麼一點警惕性都沒有?”
焦南亭忙輕聲解釋了一遍,“嶽書記,這是突發情況,我們根本無法控制……”
嶽明鬆卻啞着喉嚨吼道:“我不要聽,只要死亡數字超過十人,就沒有辦法向省裡交代,不光你們要負責任,我也要引咎辭職,李市長已經帶人趕過去了,不管採取什麼應對措施,你們一定要保證學生的人身安全,決不能出半點差錯!”
“嶽書記……”
焦南亭剛想再說話,那邊卻已經摔了電話,他無力地閉上眼睛,細密的汗珠順着臉頰淌了下來,焦南亭轉頭向後望去,卻見王思宇叉腰站在警車後面,指着校園裡的教學樓,正在與萬立非輕聲交談着,望着他鎮定自若的身影,焦南亭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了些,閉上眼睛,暗自祈禱道:“菩薩保佑,讓我們避過這一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