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點打在窗戶上,發出‘啪啪’的響聲,透明的玻璃窗上,雨水蜿蜒而下,如同無數條蠕動的蚯蚓。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市委書記鮑昌榮卻沒有離開辦公室,他手裡夾了一根菸,靜靜地站在窗前,一聲不吭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光在外面徘徊了十幾分鍾,終於忍不住,敲門走了進去,小聲提醒道:“鮑書記,該回去了,不然,曉芬阿姨會生氣的。”
鮑昌榮沒有回頭,只是伸出右手,輕輕擺了擺,語氣低沉地道:“你先走吧,我想安靜一下,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晚上會晚點回去。”
楊光嘆了口氣,走到辦公桌邊,泡了杯熱茶,輕聲道:“鮑書記,還在爲郭輝書記的事情傷腦筋?”
鮑昌榮點點頭,拉了椅子坐下,揉着太陽穴,皺眉道:“是啊,被他們搞了個突然襲擊。”
楊光沉默半晌,擡頭望了鮑昌榮一眼,躊躇道:“鮑書記,這是不是上面釋放的信號,省委傾向於支持李晨市長。”
鮑昌榮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又放下,面色凝重地道:“應該不會,也許只是敲敲警鐘。”
楊光察言觀色,斟酌着字句,小聲道:“郭書記一向嚴於律己,案子應該和他沒有關係,現在掌握到的證據,並不能證明他袒護過郭勇,省紀委沒有經過前期調查,就直接把人帶走,未免太冒失了。”
鮑昌榮的嘴角抽動幾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搖頭道:“不能輕易下結論,以前就是太信任他們了,結果很多幹部都出了事。”
楊光蹙起眉頭,苦笑着道:“鮑書記,我還是覺得,郭書記不會有問題。”
鮑昌榮閉了眼睛,輕輕搖頭道:“這不光是省紀委的決定,也是省委的意見,我們應該尊重上面的決定,還是應該查查,把案子搞清楚了,無論對郭輝個人,還是對閔江市委,都是件好事。”
楊光遲疑了一下,還是鼓足勇氣道:“證人消失一年多了,黃海潮拋出的結論,對郭書記非常不利,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鮑昌榮微微皺眉,看了楊光一眼,沒有說話。
楊光卻不以爲意,繼續道:“我懷疑,這可能是提前挖好的陷阱。”
鮑昌榮也點點頭,摩挲着頭髮,輕聲道:“證人確實很關鍵,應該儘快找出來。”
楊光站了起來,微笑道:“鮑書記,秦明君副局長剛纔打了電話,他已經安排好了,派兩組幹警出去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爭取儘快把證人找出來,把案子搞清楚,還郭書記的清白。”
鮑昌榮笑笑,輕聲道:“那樣最好。”
兩人正說着話,秘書長魯高陽敲門走了進來,愁容滿面地道:“鮑書記,還沒走?”
鮑昌榮轉過頭,向窗外努努嘴,微笑道:“雨停了再走,天氣不好,把心情都搞糟了。”
魯高陽坐在沙發上,接過楊光遞來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微笑道:“謝謝。”
頓了頓,他又擡頭道:“咱們心情不好,有些人可是樂開了花,恐怕晚上要喝慶功酒了。”
鮑昌榮笑笑,沒有吭聲,而是摸起煙盒,抽出一根中華煙,點着之後,慢悠悠地吸了起來。
楊光知道兩人可能要長談,就很知趣地走了出去,把辦公室的房門輕輕關上,回到電腦桌後,擺弄着手機,發起短信來。
半晌,鮑昌榮撣了撣菸灰,輕聲道:“高陽秘書長,你的提醒還是有道理的,我低估了李晨。”
魯高陽嘆了口氣,皺眉道:“這個李晨,倒是搞陰謀詭計的好手,他手裡應該還有沒打出的牌。”
鮑昌榮喝了口茶水,思索良久,苦笑道:“秦明君雖然站穩了腳跟,也打掉了幾個人,咱們這邊卻少了個常委,這樁買賣,做虧了。”
魯高陽點點頭,有些無奈地道:“秦明君還是不行,無論業務水平,還是個人威信,都和黃海潮比不了,在閔江市的公安口,暫時還沒人能和黃海潮叫板,要想通過他抓到黃海潮的尾巴,有些不現實。”
鮑昌榮皺眉吸了口煙,輕聲道:“問題的關鍵,還是時間不夠用了,李晨拖得起,我拖不起,兩年之內工作沒有起色,他肯定就贏了,時間站在他那一邊。”
魯高陽沉默下來,嘆息道:“馬書記恐怕也是看中了這點,才這樣堅決地支持他,連殷部長也跳過去了,現在閔江的電視報紙上,對李晨的宣傳力度很大,幾乎是過去的三倍。”
鮑昌榮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水,淡淡地道:“正常,媒體當然要聽宣傳部的,老殷剛過去,急着表現,可以理解。”
魯高陽嘆了口氣,輕聲道:“鮑書記,都到了節骨眼上,您倒是能沉得住氣。”
鮑昌榮放下杯子,微笑道:“情況已經這樣了,急也沒有用,只能慢慢想辦法。”
魯高陽擡起雙手,搓了搓有些發麻的臉,輕聲道:“鮑書記,郭輝這次出事,是和他弟弟的案子有關吧?”
鮑昌榮微微皺眉,沉吟道:“還有些別的事情,上面沒有透露太多,不過,這次的事情,來得很突然,總覺得有些蹊蹺。”
魯高陽揉着腦門,有些沮喪地道:“郭輝這一走,咱們可太被動了。”
鮑昌榮點點頭,又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的雨幕,緩緩地道:“高陽秘書長,真要感謝你,這麼多年,一直都很支持我。”
魯高陽心裡一熱,嘴脣微動,卻沒有說話,而是低頭喝茶,半晌,才微笑道:“應該的,你是班長,不支持你支持誰。”
鮑昌榮微微一笑,把菸蒂丟到菸灰缸裡,摸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號碼,過了一會兒,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王書記,是我,叫上樑市長,晚上一起吃頓飯吧。”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道:“好吧,去哪裡?”
鮑昌榮臉上的笑意更濃,笑吟吟地道:“就到閔江賓館吧,魯高陽秘書長也過去。”
王思宇點點頭,笑着說:“那成,我這就給蘇經理打電話,請她安排一下。”
鮑昌榮笑笑,輕聲道:“簡單一點就好,我們三十分鐘後到。”
王思宇‘嗯’了一聲,掛斷電話,從沙發上站起來,笑着道:“樑姐,走吧,書記大人要去閔江賓館。”
樑桂芝淡淡一笑,收拾了桌上的文件,輕聲道:“就知道他要坐不住了,郭輝這一走,鮑昌榮可就被動了,這回啊,咱們兩人的身價可看漲了。”
王思宇笑了笑,又給閔江賓館的蘇小紅打了電話,簡單說了幾句,就掛斷電話,微笑道:“樑姐說的對,一會在酒桌上,看我眼色行事,肯定幫你賣個好價錢。”
“說什麼呢?”樑桂芝白了他一眼,夾着包,摸起花傘,與王思宇一起下了樓,兩人各自鑽進小車裡,緩緩向閔江賓館方向開去。
蘇小紅接了電話,不敢怠慢,趕忙張羅起來,市委主要領導的口味,她是牢記在心的,因此飯菜倒是其次,主要是餐後的娛樂活動要特別準備下,畢竟,鮑書記是不常過來的。
她指揮着幾個服務員,在隔壁包間裡擺了桌麻將,又把小舞廳收拾出來,叫來當班經理,耳語了一番,她準備在宴席結束後,安排一場別開生面的面具舞會,讓領導們感受下新鮮事物。
最近,閔江市的幹部調整得比較頻繁,蘇小紅也動了心思,準備找機會活動一下,爲老公趙連勇說說話,畢竟趙連勇已經在委辦工作了四年,按道理,也該挪挪地方了,在上面做得太久,不利於他以後的發展。
半個小時後,衆人進了包廂,坐下之後,喝着茶水閒聊,服務員們把酒菜上齊之後,蘇小紅親自斟了酒,又在衆人的要求下,陪着飲了兩杯。
秘書長魯高陽放下杯子,笑着道:“鮑書記,蘇經理的酒量很高,據說人家兩口子談戀愛的時候,蘇經理曾經大展雌威,把連勇主任喝倒過。”
蘇小紅一聽,臉就紅了,忙掩嘴笑道:“秘書長,瞧您說的,我可沒那樣厲害。”
魯高陽笑了笑,輕聲道:“蘇經理,這可是連勇主任親口講的,你別抵賴。”
鮑昌榮夾了口菜,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笑眯眯地道:“沒錯,蘇經理是海量,女中豪傑,大家都很清楚。”
蘇小紅卻趕忙搖頭,有些矜持地道:“鮑書記,您過獎了,自從結婚以後,我很少喝酒,只有在各位領導面前,才勉強喝上幾杯,讓領導們見笑了。”
衆人聽了,就越發覺得她會說話,對這女人也高看了一眼。
樑桂芝側過身子,見她頭上的髮卡很漂亮,就拉着她的手,悄聲讚了幾句。
兩個女人低聲說了會話,蘇小紅趕忙站了起來,微笑道:“鮑書記,各位領導,你們慢喝,我去舞廳那邊準備一下。”
話音落後,她就轉身退了出去,把房門輕輕帶上,魯高陽笑着道:“連勇主任倒是娶了好媳婦,這兩口子都是一樣的精明,無論出現在什麼樣的場合,都能應付自如。”
樑桂芝扶了扶眼鏡,也在旁邊插話道:“秘書長說的對,這對夫婦確實很不錯。”
鮑昌榮又舉起杯子,示意衆人喝酒,幾人各自抿了一口,鮑昌榮放下杯子,望着王思宇,微笑道:“王書記,最近一段時間辛苦了,紀委的工作很有成效,你頂住了不少壓力,很不容易。”
王思宇笑了笑,謙遜地道:“鮑書記,這還要感謝您的支持。”
鮑昌榮擺了擺手,深有感觸地道:“錯了,我應該感謝大家的支持,不然,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話音過後,餐桌邊就安靜下來,其他三人都有些面面相覷,沒想到他會把話講得這樣直白。
半晌,王思宇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道:“鮑書記,困難都是暫時的,會好起來的。”
鮑昌榮眼睛一亮,夾了口菜,又把目光轉向樑桂芝,半開玩笑地道:“樑市長,現在可是逼宮的好時候,不要錯過喲。”
樑桂芝面色微窘,摘下眼鏡,似笑非笑地道:“鮑書記說笑了,大家都在一條船上,乘人之危的事情,我可做不出,還是團結起來,共度難關吧。”
鮑昌榮徹底放了心,端起酒杯,笑着道:“樑市長,就爲了你這句話,我們應該乾一杯。”
樑桂芝雖然有些爲難,還是和他碰了杯,將杯中酒喝下,夾了幾口菜,壓了酒氣,擺手道:“各位,我可沒有蘇經理的酒量,下次堅決不碰杯了,你們只管乾杯,我是沾脣即止。”
王思宇忙爲她換了果汁,笑着道:“樑姐,你隨意,我們三人晚上是要喝個痛快。”
“好,好,咱們這次就喝個交心酒。”魯高陽見兩人已經明確表態,不會見風使舵,更不肯落井下石,心中高興,也就端起酒杯,頻頻敬酒,衆人說說笑笑,餐桌邊的氣氛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樑桂芝雖然喝着果汁,可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心事,就摸起酒杯,在旁邊自斟自飲起來,喝着喝着,竟然覺得心酸,不禁潸然淚下。
一個多小時以後,蘇小紅再次進來,卻吃了一驚,除了王思宇外,其他三位領導都醉得不成樣子,晚上的舞會肯定是開不成了,她忙安排着服務員,把三位領導扶回房間休息。
王思宇卻直接下了樓,開着車子,駛向光華路,他把車子停在小區,下車後,頂着雨進了單元樓,來到程琳家門外,按了半晌的門鈴,卻沒人開門。
他取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進了屋子之後,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卻沒找到程琳,王思宇摸出手機撥過去,那邊卻已經關機。
王思宇坐在沙發上等了一會,不見程琳回來,就脫了溼漉漉的衣服,進了浴室,衝了熱水澡後,進了臥室,躺在牀上看了會雜誌,只覺得眼皮發沉,就抱了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