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次日上午,王思宇來到辦公室,發現窗臺上多出兩盆花草,一盆是蝴蝶蘭,還有一盆不知名的花草,花朵是藍色的,中間卻有一圈亮黃色的花蕊,很是漂亮,香氣也非常濃郁。
他低頭嗅了嗅,微微一笑,就轉過身子,把公文包放在旁邊,拉了椅子坐下,翻閱着桌面上擺放整齊的文件,不時皺眉沉思,拿筆在上面做出批示。
半個小時後,樓道里響起了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在門口停下,很快,敲門聲響起,副書記祝文秀面帶微笑走了進來,走到辦公桌前,向窗臺方向努努嘴,微笑道:“王書記,怎麼樣,漂亮吧?”
王思宇擡頭望了一眼,見她穿了一身黑色套裙,髮型也剛剛換過,額前的劉海隨意自然,髮尾微微外翹,雖然稍顯凌亂,卻有種獨特的美感,就點點頭,半開玩笑地道:“很不錯,文秀姐是越來越漂亮了。”
祝文秀微微蹙眉,斜睨着他,輕聲抗議道:“居然不領情,反倒來調侃我,算了,這兩盆花,我還是拿回去好了。”
王思宇哈哈一笑,放下手中的簽字筆,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笑着道:“那可不成,快坐,文秀姐,這幾天辛苦了。”
祝文秀把手裡的文件放下,先泡了茶遞過去,又拉了椅子坐下,雙手疊放在桌邊,笑吟吟地道:“沒什麼,難得你這樣信任,辛苦些也是應該的。”
王思宇笑着點點頭,抽出剛纔批閱過的一份文件,遞過去,輕聲道:“文秀姐,你這份方案非常好,很有想法,紀委除了查辦腐敗官員外,也要多關注民生問題,堅決整頓各行各業的不良風氣,在這方面,我是堅定支持的,你們只管去做,遇到阻力,可以隨時報我。”
祝文秀接過文件,低頭看了批示,微笑道:“王書記,經過討論,我們已經做了相關部署,過段時間,準備聯合教育、衛生、物價、審計、農牧等部門,深入開展治理教育亂收費、糾正醫藥購銷和醫療服務中的不正之風、農民減負等專項整治行動,爭取能讓閔江的老百姓從反腐倡廉的工作中,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
王思宇極爲欣賞地望着她,笑着說:“很好,文秀姐,全市各級紀檢監察機關都要統一思想,把整頓政風和行業風氣結合起來抓,爭取徹底改善閔江市的軟環境,你們要做好準備,打一場‘百日大會戰’,如果能在三個月內,肅清閔江各領域的不正之風,我會向上面打報告,給同志們請功。”
祝文秀輕輕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書記,我只是跟着您的調子走,只怕太激進了些,給您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王思宇淡淡一笑,擺手道:“別擔心,只管放手去做,我這人什麼都怕,就是不怕麻煩,它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它!”
祝文秀喝了口茶水,皺眉道:“王書記,我昨晚接到了電話,聽說田宏業那邊好像出了點事情。”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我也聽說了,老田後院起火,燒得焦頭爛額。”
祝文秀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道:“最近外面風傳,鮑書記可能會調離閔江,李市長將要接替他的位置。”
王思宇淡淡一笑,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道:“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不用去管。”
祝文秀輕吁了口氣,微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王書記,外面動靜很大,我們這邊是不是也要做些準備?”
王思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把身子向後仰去,摩挲着頭髮,輕聲道:“怎麼準備?”
祝文秀收起笑容,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小聲道:“昨天下午,案件審理室的劉副主任彙報了一些情況,他在審問一樁案子時,牽涉到了市委宣傳部的殷部長。”
王思宇閉了眼睛,沉思良久,終於下了決心,沉吟道:“可以先摸摸外圍,把具體情況搞清楚,但要謹慎,不能違反組織紀律。”
祝文秀會意地一笑,輕聲道:“王書記,請放心,我會親自過問,保證萬無一失。”
王思宇拉開椅子,站了起來,轉過身子,望向窗外明淨如洗的天空,淡然道:“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好的!”祝文秀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收拾了桌上的幾份文件,起身向外走去。
王思宇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轉頭道:“文秀姐,老田以前那些人中,有幾個幹部還是不錯的,業務水平很強,再熬些日子,記得找他們談話,只要有決心悔改的,就儘量安排一下,重新啓用,不能因爲站錯了隊伍,就一棍子打死,不給翻身的機會,那樣人家心裡也不會服氣,會跳腳罵孃的!”
祝文秀微微動容,心悅誠服地道:“王書記,單隻論這份胸襟,田宏業就無法和您相比,他當初自不量力,處處牽制您,真是枉做小人了。”
王思宇咧了咧嘴,被誇得有些飄飄然,卻故作輕鬆地擺了擺手,不動聲色地道:“文秀姐言重了,這都是應該做的。”
祝文秀點點頭,推門走了出去,暗自讚道:“王書記這樣年輕,卻深諳用人之道,張弛有度,收放自如,難得,真是難得。”
王思宇眉頭抖了抖,愜意地點了一根菸,有些得意地道:“王書記心如大海,自然胸襟廣闊,豈是區區田宏業能比的?哼,哼哼……”
臨近中午的時候,市委辦公室主任趙連勇敲門走了進來,將下午常委會的討論材料放下,坐在皮椅上,陪着王思宇閒聊了幾句,就面帶恭敬地站了起來,笑着說:“王書記,前些天老家來人,送了些野山參,我們自己也用不了,回頭讓小紅給您送過去,泡酒喝,能補氣安神,固本生津,提高睡眠質量,對身體大有好處。”
王思宇也站了起來,笑着謙讓道:“趙主任,不用客氣了。”
趙連勇卻擺擺手,堅持道:“王書記,就是些不值錢的土特產,要是貴重的禮物,我是不敢送的,一點心意而已,請您千萬別客氣。”
王思宇呵呵一笑,搖頭道:“老趙,你的心意我領了,只是禮物不分輕重,堅決不收,這是早年立下的規矩,請老兄高擡貴手,不要難爲我了。”
趙連勇訕訕地笑了起來,額頭上亮晶晶的,出了許多汗,他摸了摸後腦,殷勤地道:“也好,不過小紅早就說過了,想找機會請您到家裡吃頓便飯,到時可務必要賞光。”
王思宇推辭不過,就笑着答應下來,點頭道:“好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趙連勇立時笑逐顏開,滿意地笑道:“王書記,那咱們可說定了,週末我去接您。”
王思宇起身,把他送到門口,望着他下了樓,才若有所思地返回辦公桌後,摸起材料,微笑道:“這個老趙,怕是靜極思動了。”
午餐過後,王思宇休息了半個小時,就夾包來到了市委辦公大樓,進了常委會議室,卻見黃海潮早已坐在那裡,他雖然還不是常委,但在郭輝接受調查期間,暫時主持政法委的工作,因此,根據相關規定,他是可以參加會議的,不過按照以往慣例,黃海潮只有發言權,沒有表決權。
十幾分鍾後,衆人都來到會議室,圍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邊,黃海潮怕沾了晦氣,沒有坐郭輝以前的那把椅子,而是另外加了一把,這樣,會議桌邊那把孤零零的椅子就顯得有些扎眼,負責會議記錄的秘書欠了欠身,想走過去挪開,秘書長魯高陽卻用目光制止了他。
會議開始後不久,就在一項人事任命問題上爭吵起來,雙方各據一詞,互不相讓,火藥味極濃,經過一番脣槍舌劍,仍然沒有達成妥協,只好進行舉手表決,李晨一方自然是佔據了絕對的優勢,以至於王思宇都懶得舉手,無奈之下,鮑昌榮也只好通過了此項任命,不過那張臉孔,已經陰沉到了極點,似乎隨時都要爆發。
李晨一方也沒有相逼過甚,接下來的討論中,氣氛漸漸緩和下來,相關議題也都很順利地獲得了通過,就在鮑昌榮鬆了口氣,準備宣佈結束時,一直在旁邊專心喝茶的副書記馬尚風卻擡起頭來,把手中的杯子放下,表情冷峻地道:“鮑書記,田宏業的事情,是不是也在會上討論一下?”
鮑昌榮終於忍不住發作了,把剛剛收起的材料重重地摔了下去,豎着眉頭道:“馬書記,你把話講清楚,田宏業有什麼事情?”
馬尚風側了側身,耷拉着眼皮,漫不經心地道:“他老婆大鬧會場,搞得外面輿論沸騰,田宏業自己卻失蹤兩天,沒有到區委上班,這很不正常嘛!怎麼,鮑書記,您覺得這沒有問題?”
鮑昌榮強壓住怒火,擺了擺手,一字一句地道:“馬書記,請你搞清楚,鬧會場的是他老婆,不是他田宏業,至於失蹤一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他是帶人到省城跑項目去了,羅區長沒有調查清楚,就興師動衆地把事情搞大,他羅明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李晨接過話頭,面色陰鷙地道:“鮑書記,你這樣講就不對了,作爲黨員幹部,不僅要約束好自身的行爲,就連家屬也有責任教育好,田書記可好,當着五百多名基層同志的面,搞出這樣的鬧劇,本來就很荒唐,而事後不知補救,卻玩起了失蹤,兩天不到區委上班,導致區委工作一度混亂,這更是無組織無紀律,羅區長從關心同志的角度出發,派人去找,這樣做有什麼錯?”
宣傳部長殷道奇擡手捂了臉,也在旁邊小聲幫腔道:“是啊,田書記實在過分了些,以前就有傳言,他生活作風有問題,在外面包養了情婦,本來我還不信,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成何體統嘛!”
鮑昌榮瞪了他一眼,有些惱火地道:“情況我都知道了,上午也已經嚴肅批評了他,對於田宏業,我還是那句話,這位同志大體上還是好的,即便是有些小錯誤,也都是可以諒解的,沒有必要小題大做,揪住不放,我還是會前講的那句話,大家都應該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而不是其他方面。”
馬尚風卻拂了拂衣袖,不依不饒地道:“鮑書記,我倒是認爲,工作的問題,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問題,是幹部的問題,假如我們的幹部都像他這樣搞,工作能不亂套嗎?我覺得,市委有必要檢討一下,我們在幹部任用方面,是不是犯了一些錯誤,總不能等到事情嚴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去想辦法補救,那樣太被動了,郭輝就是個例子。”
秘書長魯高陽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滿地道:“馬書記,我不同意你舉的例子,郭輝同志的問題,省紀委還在調查中,在結論沒有完全出來之前,我們最好不要對他品頭論足,那樣很不好,而且,常委會的議題都是上週擬定好的,會議之外的事情,還是下次討論比較好。”
組織部長陳重義坐直了身子,面色嚴肅地道:“這次的事情搞得很大,在外面引起了極爲惡劣的影響,我認爲,市委有必要,而且必須認真討論,如何避免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
鮑昌榮沉默下來,環顧着會議桌邊的幾位常委,低頭喝了口茶水,望着會議桌上的材料,不再吭聲,屋子裡立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一片喝茶聲。
半晌,王思宇放下茶杯,打破了僵局,不緊不慢地道:“這樣吧,大家先都消消火氣,我提個折中的建議,爲了嚴明紀律,先給個通報批評,消除影響,至於其他事宜,等調查結論出來後再討論也不遲。”
樑桂芝摘下眼鏡,表情冷淡地道:“我贊成王書記的意見,田宏業的問題,要查清楚了再做決定,在此之前,先給個通報批評,消除影響還是很有必要的,也是留有餘地的。”
李晨微微皺眉,轉頭看了馬尚風一眼,見他輕輕點頭,就淡淡地道:“也好,只是調查應該儘快進行,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爲了避嫌,調查工作就由組織部陳部長來負責。”
鮑昌榮鐵青了臉,擺擺手,有些疲憊地道:“那就這樣,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