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多鐘,於家人就已經起牀,在飯廳用過早餐,來到院子裡集合,先由財叔講話,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接下來,內勤人員爲每位家屬的胸前戴上白色的小花,一行人坐進中巴車,在警車的護衛下,駛出大院,前往八寶山革命公墓。
王思宇今天的着裝,是經過悉心準備的,不但襯衫洗得漿白,就連西服也是半舊的,袖口處磨得有些發光,但熨燙得很是平整,坐進車子,他就又拿出一份文稿,耐心地看了起來,裡面是一些問答題目,有中央領導可能提及的問題,以及回答的範例。
上午八點五十分,公墓入口處,已是人山人海,數萬名羣衆聚集在道路兩旁,排成幾百米的長龍,工作人員手拉着手,維持秩序,這裡在二十分鐘前,就已經戒嚴,禁止普通公衆入內,禮堂外面,停靠着各式車輛,其中最爲顯眼的,是一輛黑色德國特製奧迪A84.2,車牌是甲A02156。
這個車牌有很多解讀,被外界普遍接受的是,0代表領土完整,21爲邁進二十一世紀,56則代表五十六個民族一條心,最近十幾年間,該車便一直作爲中央一號首長的座駕,也因在閱兵儀式上亮相,爲普通民衆所熟悉。
國人對於某些數字,還是極爲敏感的,譬如,近年的九常委配置中,最突出的就是四巨頭加上儲君,正好合了九五至尊的說法,但中央對此,還是極爲忌諱的,有時,甚至在常委排名上做些微調,以免此說法盛行於世。
十分鐘後,追悼會正式開始,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禮堂裡,莊嚴肅穆,靈堂正中,掛着於老遺像,周圍擺滿花圈輓聯,於老的遺體,安臥在鮮花翠柏叢中,身上覆蓋了鮮豔的黨旗,一臉安詳。
隨着哀樂聲響起,幾位黨和國家的領導人排成一列,緩步走進禮堂正廳,依次向於老遺體三鞠躬,隨後,自右向左繞上一圈,來到家屬身邊慰問,由於二號首長有國事訪問活動,此時仍在斯洛文尼亞,因此,並沒有參加遺體告別儀式。
見一號首長緩步走了過來,京城市委書記於春雷不敢怠慢,忙迎上幾步,在中央辦公廳趙副主任的身邊停下,探出半個身位,待一號首長伸出右手後,伸出雙手握住,輕聲道:“總書記,辛苦了。”
一號首長嘆了口氣,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嘴脣微動,動情地道:“春雷同志,於老離開了我們,他的逝世,使黨和國家蒙受了不可估量的損失,但他爲之奮鬥的事業和精神是永存的,我們應該化悲痛爲力量,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於春雷輕輕點頭,悲慼地道:“總書記,老人家在辭世之前,還在念叨,他對以您爲核心的黨中央領導集體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感到萬分高興,也堅信,我們的黨和國家,會在不遠的將來,取得更輝煌的勝利。”
一號首長很是滿意,輕聲道:“春雷同志,最近身體怎麼樣,能頂得住嗎?需不需要療養一段時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千萬不能馬虎。”
於春雷擺擺手,輕聲道:“感謝總書記的關心,身體沒有大礙,最近一年多的時間裡,都沒有犯過,去醫院檢查,大夫也說基本痊癒了。”
“那就好,節哀順變。”一號首長點點頭,又緩緩邁步,走到邵銀芳身邊,握了手,在趙副主任的介紹下,依次走了下去,輕聲道:“你好,你好……”
來到王思宇身邊,趙副主任特意停下腳步,低聲介紹道:“總書記,這位是王思宇同志,在家裡排行老四,在洛水市工作,現任市委副書記,於老生前,非常欣賞他,對他寄予了很大厚望。”
一號首長轉過身子,上下打量着王思宇,伸出右手,微笑道:“這樣年輕,還能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很不錯。”
王思宇忙握了手,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臺詞,不徐不疾地道:“總書記,您在視察西柏坡時,特意強調,人們的生活雖然富裕了,可艱苦樸素,節約勤儉的優良傳統不能丟,我們這些黨員幹部,都應該記在心上,身體力行。”
一號首長本已探出右腳,向前邁出小半步,聽了這話,就又收了回來,雙手抱在小腹上,笑眯眯地道:“那可是三年前的講話稿了,你還記得?”
“記得,總書記的講話精神,應該深刻領會,認真貫徹。”王思宇腰桿拔得筆直,心裡卻有些發虛,唯恐總書記臨時起意,再提起別的發言稿子,測試一番,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趙副主任向前一步,適時地湊了過來,用手指着王思宇,輕聲道:“總書記,上次去探望於老,老人家提起,他對這個孫子是最滿意的,王思宇同志一貫注重節儉,上大學時,還親手縫補襪子,參加工作後,省吃儉用,卻把工資積攢下來,資助貧困學生和特困羣衆。”
一號首長也感慨起來,頷首道:“到底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對後輩的教育非常嚴格,值得全黨同志學習,要是我們的黨員幹部,都能這樣節儉,工作也就好乾多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擡起頭,用堅定的語氣道:“總書記,補襪子容易,補民心難。”
話音剛落,趙副主任的臉‘唰’地一下白了,一隻手擡起來,卻不知放在哪裡纔好,就懸在那裡,表情尷尬,暗叫糟糕,這位小少爺怎麼脫稿了,冷不丁就放出一炮,這下麻煩了,搞不好,要捅大簍子。
他在中辦工作了大半輩子,還是首次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間,倒不知該怎麼圓話,就拿眼睛去找京城市委書記於春雷,希望他能出來說話。
於春雷也是極爲吃驚,臉上露出詫異之色,連連向王思宇使眼色,王思宇卻視而不見,反而挺直了胸膛,面帶微笑,坦然面對一號首長的審視。
在十幾秒鐘的沉默後,一號首長微微皺眉,輕聲道:“是要有憂患意識,不能精神懈怠,更不能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王思宇同志,好好幹,要對得起於老的殷切期望。”
“謝謝總書記鼓勵。”王思宇輕吁了口氣,心裡的一塊大石頭,也算落了地,不知不覺間,後背竟然溼了一小片,由此可見,心裡也是有些畏懼的。
一號首長點點頭,就又側過身子,一路握手,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離開靈堂,到旁邊的貴賓室休息。
很快,三號首長也走了過來,來到王思宇的面前,停下腳步,在趙副主任的介紹下,握了他的手,用力地搖了搖,抿了下嘴脣,用低沉的聲音道:“於老去世了,我很難過,我覺得,一個民族有一些關注天空的人,他們纔有希望;一個民族,如果只是關心腳下的事情,那是沒有未來的,於老就是那種仰望星空的人,值得我們緬懷。”
見趙副主任神色緊張地站在三號首長身邊,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王思宇不敢造次,點點頭,中規中矩地道:“感謝總理,給了爺爺這麼高的評價,若是泉下有知,他必然極爲欣慰。”
三號首長收回右手,豎起一根食指,優雅地一晃,抑揚頓挫地道:“於老雖然走了,你們這些後人,一定要繼承他的遺志,努力奮鬥,在這裡,我送你一句話,希望能夠對你有所啓迪,這句話就是,‘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說完後,又向前方望了一眼,一路握手,離開正廳。
過了一會兒,中央林書記也走了過來,和王思宇用力握了手,如同長輩般和藹地望着他,慢條斯理地道:“王思宇同志,兆奇曾多次向我提起,你很有大局觀,政治立場堅定,是顆好苗子,好好幹吧,小夥子前途無量。”
“多謝林書記鼓勵。”王思宇嘴角含笑,不卑不亢地道。
幾位政治局常委離開後,中央辦公廳、人大常委會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全國政協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的負責人、以及一些省市重要領導,也都六人一組,按着次序,先後走過來,其中包括準岳父,總參謀長寧凱之。
他沒有多說話,而是握了王思宇的手,輕輕一搖,悄聲道:“小宇,抽時間,去家裡坐坐,孩子們都不在身邊,你伯母悶得很,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好的,寧伯伯。”王思宇輕輕點頭,心裡滿是感激之情,或多或少,也有些愧疚,寧家三姐妹,他將得其二,這個準女婿當的,未免太盡職了些,已經撈過界了。
重要官員離開後,於春雷走了過來,望着王思宇,輕輕搖頭,用滿是責備的語氣道:“小宇,今後在重要場合發言,千萬注意,哪怕說錯一個字,都會帶來極爲不良的後果。”
王思宇微微一笑,輕聲反駁道:“春雷書記,連講真話的勇氣都沒有,還能做什麼事情?”
“幼稚!”於春雷把手一擺,陰沉着臉走了出去,前往貴賓室,去陪伴幾位中央領導,半個小時後,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靈堂對普通民衆開放,市民們秩序井然地走進來,向於老的遺體告別,每人離開時,都能得到一份於老的相冊,以及紀念照片。
下午三點鐘,遺體火化,所有儀式都已經完成,王思宇坐進車子裡,與衆人一起返回大院,進了屋子,張倩影關上房門,就拿手摸着額頭,如釋重負地道:“小宇,真是嚇死了,你怎麼好那樣講話,當時,身邊那些人臉都綠了,生怕總書記發火。”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西服掛在衣架上,挽起袖口,坐在沙發上,輕聲道:“現在,黨內滿是阿諛奉承之詞,很少有實事求是的觀點,更缺少尖銳的批評聲音,不能正視問題,也就沒有勇氣解決問題,相信,總書記還是能夠理解的。”
張倩影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就你能,連爸爸都不敢那樣講話!”
王思宇笑着搖頭,輕聲道:“那不一樣,有些話,他是不能講的,我卻可以說出來,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的。”
張倩影抿嘴笑了起來,去廚房拿了果盤,放在茶几上,摘了粒葡萄,剝皮後,送進他的嘴裡,哼哼唧唧地道:“你啊,都多大的人了,還年輕人呢。”
“年輕不年輕,關鍵要看心態!”王思宇笑笑,把她攬在懷裡,在那張如花的笑臉上,吧嗒親了一口。
兩人正膩在一起,輕聲說笑,財叔敲門進來,滿面春風地道:“宇少,春雷書記打電話回來了,這次見面的效果非常好,甚至有些出乎意料,總書記欽點,讓你去濱海市,任市委書記。”
王思宇站了起來,睜大眼睛,有些不信地道:“這倒是奇了,居然會一步到位,按照慣例,應該在市長的位置幹幾年的。”
財叔微微一笑,輕聲道:“可能是誤打誤撞,你那句話起作用了,總書記還親筆題詞,寫了‘女媧補天’四個字,託春雷書記送給你,順便問你,知道什麼含義嗎?”
王思宇也笑了,心領神會地道:“當然清楚了,我當時說的是,‘補襪子容易,補民心難’,總書記送這四個字,應該是民心大過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