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魏明理面色陰沉地鼓着掌,轉身坐回辦公桌後面的轉椅上,其他幾人也都從窗口退回去,神情沮喪地坐回沙發。
“馬勒戈壁的,早知道聽軍師的好了,就你們兩個給出的餿主意,這可倒好,沒上着眼藥,反倒給人家長臉了。”
魏明理從桌上拿起嶄新的水晶茶杯,從茶壺裡捏些花茶扔進去,又拉開抽屜,從裡面一個塑料袋裡摸了一小撮五味子,丟了進去,慢吞吞地走到飲水機旁添了熱水,就坐回座位上,盯着坐在沙發上耷拉着腦袋的兩位副縣長運氣,那兩人中以趙國慶最爲沮喪,他也從親戚那得了不少的好處,這次恐怕是要吐出來了。
張振武嘆了口氣,搖頭道:“人家既然能用那種口氣說話,就說明乳品廠那邊已經盡在掌控了,瞧瞧今天這場面,那肯定是下了大功夫的,老魏啊,別再去惹他了,小不忍則亂大謀,那小子是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把他惹急了,對咱們沒啥好處。”
分管農業的高春發也在旁邊跟着附和道:“還是軍師說得對,我們都聽軍師的就好了。”
他前一段帶着幾個鄉長到外地考察,今天上午纔回來,對這裡邊的事情還不太清楚,不過他總認爲按照慣例,只要聽張振武的,準沒錯。
魏明理喝了口茶,搖頭道:“這小子要不是老周的人就好了,其實有時候我挺喜歡他那驢勁的,這小子不孬,應該能幹事,可惜啊,越是這樣就越得擠走他,不然那就是養…那個…養虎爲患!”
屋子裡的人一聽魏老二居然說了句成語,不由得鬨堂大笑起來,都說魏縣長進步很快,都會甩詞了。
魏明理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嘿嘿地乾笑了兩聲,揮手道:“就聽軍師的,你們兩個告訴他們幾個,多吐點,先別把事情搞大,這時候別去惹他。”
趙國慶和旁邊那位副縣長聽了連連點頭,自覺沒有面子,就趕忙找了藉口,回到各自的辦公室裡撥拉電話。
聽見那兩人的腳步聲走遠,張振武扭頭衝着門口低聲罵了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魏明理聽了這話臉上就有點發燒,其實這事還真不怪那兩位,是他打算給王思宇點顏色看看,不過害怕被張振武知道後沒完沒了地磨嘰,這才把責任一股腦地都推給趙國慶他們兩個。
張振武瞧着他的神色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就趕緊繼續敲打道:“老魏啊,你能不能成功上.位,這裡面有兩個未知因素,那小子就是X,粟書記就是Y,你最好聽我的,別去碰X,抓緊搞定Y。”
魏明理聽後點點頭,又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我昨天去探過Y的口風,老傢伙還是不肯表態,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給老大打電話,他說這事他不能參與,不然被一號老闆知道了,反而會壞事。”
張振武聽完理了理頭髮,抱着膀子往後一倒,點頭道:“不能拱得太急,否則粟書記可能會出手彈壓,看來還是以我這邊爲主吧,耿彪快咬鉤了。”
魏明理聽了嘿嘿一笑,轉動着手中的杯子,嘿嘿地笑道:“振武,就辛苦你了,晚上帶上老高,咱們三好好喝上一頓,今天晚上就別回家了,馬天樂又從外面弄來幾個水靈妹子……”
他剛說完這話,三人就不約而同地嘿嘿笑了起來。
王思宇沒有想到張振武會把自己比喻成X,粟遠山也沒有想到張振武會把自己比喻成Y,張振武更加沒有想到,他口中的X現在正坐在Y的辦公室裡。
“喝茶!”粟遠山的聲音放得很輕,但依然是一副發號施令的語氣,聽了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王思宇笑了笑,伸手拿起桌面上的茶杯,端起來淺淺地品上一口,就握在手中,輕輕地轉動着,彷彿那樣能讓自己感到一絲暖意。
縣委書記粟遠山的辦公室很大,但光線很暗,寬大的窗子掛上了兩層厚厚的窗簾,把外面的陽光全都遮擋住,粟遠山就坐在暗影裡,面前的辦公桌上擺着一盞檯燈,檯燈的光線被調得很暗,只能照到桌面上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那裡放着一包煙,一盒火柴,外加一管簽字筆,王思宇已經很努力了,還是看不清他的樣子,只是憑藉直覺感受到,粟遠山一直在暗中觀察他,那目光陰測測的,讓人感覺到有些不寒而慄。
兩隻皺巴巴的手從暗影裡伸出,慢吞吞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菸,又摸起火柴盒。
“嚓!”火柴擦動的聲音。
粟遠山點上一根菸,他左手夾着香菸,右手把火柴搖滅,丟到菸灰缸裡,手裡握着火柴盒‘嘩嘩’地晃動着,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我長得太難看,臉上都是紅斑,對陽光過敏,所以除非特別必要,白天很少見人,你來青羊快一個月了吧?”
“二十四天。”王思宇的話語也放得很輕,但很清晰,聲音裡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對這位坐在暗影裡的老人,王思宇本能地保持着一絲警覺,這人據說在當縣委副書記的時候,就把持了常委會,那種事情發生在現在這個年代,絕對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錯!”粟遠山似乎是很滿意,聲音中帶着一絲欣賞的意味,他慢吞吞地抽了幾口煙,就輕聲道:“我不喜歡粗枝大葉的人,那樣的人幹不好工作,記憶力不好的人通常都有懶惰的毛病。”
說完停頓了下,似乎是在補充自己剛纔所講的話,他拿手指輕輕指了指腦殼,“是這裡懶惰,不愛動腦筋!”
王思宇笑了笑,搖頭道:“我其實是個粗心大意的人,經常忘記很多事情。”
“哦?”粟遠山的聲音裡並沒有半點疑惑的意味,嗓子裡之所以會發出那種音調,似乎只是爲了接管話語權而進行的過渡,他又輕輕搖了搖手中的火柴盒,沉聲道:“那可是個不太好的習慣,我這個火柴盒用了三天,裡面應該還剩二十七根。”
說完他竟然把火柴盒丟了過來,王思宇只好伸手接住,好奇心作祟下,他忍不住把火柴拿出來數了起來,接連數了兩遍,都是二十四根。
………..
“怎麼樣?”粟遠山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一口濃煙,饒有興趣地望着坐在茶几後面那個年輕人,似乎是覺得不過癮,應該再加點料,他忍不住加重了聲音道:“我還沒老糊塗吧?”
“@#%#¥%#¥%.......”王思宇突然有種海扁這老傢伙一頓的衝動,當然,他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於是只好苦着臉搖頭道:“粟書記,您今天的煙抽得有點多,要多注意保重身體,那個……吸菸有害健康。”
粟遠山聽了‘嗨嗨嗨’地笑了起來,笑得王思宇頭皮發麻,脊背上直冒涼風,心想大概傳說中夜梟的笑聲就是這動靜。
笑了半晌,粟遠山又咳嗽了幾聲,把指間的半截煙掐滅,心情似乎極好,點頭道:“好,那就聽我們小王縣長的建議,我今天就不抽了。”
王思宇沒有接話,只是很安靜地擺弄着手中的杯子,姿態從容淡定,不卑不亢。
“你也抽根吧,沒事,在這不用拘束。”粟遠山的聲音在瞬間似乎又恢復了冷淡,但語氣卻加重了些。
王思宇微笑着掏出煙,拿打火機點上,抽上一口後,把打火機輕輕放在茶几上,端起茶杯,吞進去兩大口,終於緩解了一絲莫名的緊張情緒。
“我這個老頭有點守舊,跟打火機相比,我更喜歡用火柴。”粟遠山像是在對王思宇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用打火機更方便。”王思宇的聲音似乎是在解釋,也像是在爭辯。
“先不提這個了。”粟遠山擺擺手,摸起桌子上的茶杯,‘提溜提溜’地喝上好一會兒,才放下杯子,似是漫不經心地道:“你很好,沒給周副書記丟臉。”
王思宇知道他指的是處理乳品廠工人鬧事這件事,就颳着鼻樑笑了笑,沒吭聲,在這種老狐狸面前,不能說太多的話,多說多錯。
粟遠山把身子向後仰了仰,閉上雙眼,架起二郎腿,身子在轉椅上顫巍巍地搖動着,半晌,才又輕聲問道:“有幾成把握?”
王思宇擺弄着手中的茶杯,低頭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保守些,就輕聲回答道:“八成!”
“八成?”粟遠山皺皺眉頭,搖頭道:“就靠那五百萬?我看連三成都不到!”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屑,王思宇笑了笑,稍稍提高了些聲音,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前期應該能到位一個億,如果有必要的話,後期可以繼續注資四個億!”
粟遠山聽後身子忽地一僵,頓時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把身子坐正,伸手剛想去摸桌上的煙,卻突然記起之前說過的話,那隻手就在中途改變了方向,從筆架上抽出一管狼毫筆,拿在手中擺.弄了半天,才輕聲道:“這麼大的手筆,周副書記好大的魄力啊!”
王思宇不想去做過多的解釋,有些事情,越解釋越麻煩。
“嗯,好好幹吧,需要我爲你做些什麼?”粟遠山沉吟半晌,終於下定決心,笑吟吟地擡頭道。
“右邊那棟樓裡太吵了,我希望能安靜半年。”王思宇摸着下巴道。
“嗨嗨嗨……”粟遠山再次笑了起來,王思宇的後背又開始一陣陣地冒起涼風來。
“好說,你抓緊去辦吧,好好幹,其他的事情我來安排,叫沈飛進來。”粟遠山說完把狼毫筆插回筆架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擺了擺右手。
王思宇如遭大赦,趕忙微笑着點點頭,轉身推門走了出去,來到外間,衝沈飛點點頭,輕聲道:“沈秘書,粟書記叫你進去。”
沈飛忙笑着站起來,跟王思宇握了下手,就拿着紙筆走了進去,粟遠山見他走了進來,就慢悠悠地道:“三件事,第一、去告訴邱義,讓他安排一下,把張振武給我送到省黨校學習半年;第二、讓羅旺財派人把那個叫‘在水一方’的洗浴中心給我封了,別抓人,就封六天;第三、這個週末常委們一起搞個活動,就出去釣魚吧,請鄒縣長安排,最好是夜釣,咳咳……”
李青梅坐立不安地在辦公室裡踱着步子,秀眉緊鎖,半個小時前,沈秘書扳着面孔將王思宇叫走後,她就有些焦慮,畢竟,在這個縣城裡,沒有人不畏懼那個深入簡出的一把手,包括他的丈夫張振武,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副縣長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
正摸着下頜思慮間,只見房門被輕輕推開,王思宇面無表情地從外面走進來,李青梅的心裡就是一沉,關切地問道:“怎麼樣?”
王思宇嘆了一口氣,苦笑着搖搖頭,坐回座位後喝了一口茶,隨後對着神情緊張的李青梅笑了笑,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了一個代表勝利的‘V’字型。
李青梅會錯了意,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俏臉上陰晴不定,似乎是在進行着一場激烈的思想鬥爭,遲疑半晌後,終於咬着嘴脣走過來,從兜裡摸出一根菸,輕輕地夾在那兩根手指中間,接着掏出打火機,‘啪’的一聲點上火,之後低着頭回到座位上,拿着筆在紙上寫起材料來。
王思宇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裡已經爽到了極點,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