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雖然很晚,路面上卻是車輛不斷,但路過的司機經過這裡,大都踩了油門,疾馳而過,車禍發生半個小時後,纔有一位好心的司機停下車子,奔到深溝裡,打開車門,把滿臉血污,人事不醒的王思宇抱了出來,送往醫院緊急搶救。
而當司機拿出王思宇的手機,翻開電話號碼簿時,立時驚呆了,上面一排排的電話號碼,不是某某省長就是某某書記的稱謂,讓人看得眼暈,他不敢擅自做主,就把手機交給了院方值班領導,值班領導也是吃了一驚,趕忙撥通電話號碼求證,證實了這位年輕人的真實身份。
醫院方面很快得到指示,要求成立專家組,緊急搶救,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挽救王書記的生命,與此同時,省內幾位著名的醫學專家,也接到通知,趕忙放下了手頭的活計,被省政府派來的小車接走,趕往醫院會診。
伴着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王思宇遭遇車禍,生命垂危的消息,以驚人的速度傳播着,從南粵到京城,乃至渭北華西,一顆顆心房被揪緊了,只是這消息,都是在官員之間傳播,連濱海市的廖景卿和柳媚兒,都尚未知情,仍平靜地呆在家裡,瑤瑤因爲失手打碎了一隻杯子,被母親呵斥了幾句,正獨自躲在房間裡抹眼淚。
晚上八點多鐘,手術室外,南粵省的省委常委,凡是在家的都紛紛趕到醫院,等候最新的消息,而在聽取彙報,得知車禍極可能是有人蓄意製造後,省委書記趙勝達面色鐵青,當即下達指令,讓省公安廳馬上成立專案組,灑下天羅地網,不惜一切代價,緝捕犯罪嫌疑人。
老爺子周松林更是臉色蒼白,揹着雙手,在長廊裡走來走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再沒了往日的鎮定從容,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除了寶貝女兒,也只有躺在手術檯上的那個年輕人,最讓他牽腸掛肚了,在聽說王思宇傷勢嚴重,很可能會失去生命時,老爺子終究是剋制不住內心的悲痛,老淚縱橫。
就在衆人焦慮地等待結果時,常務副省長杜山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趕忙走到僻靜的角落,接通了電話,只聽了幾句,就變得目瞪口呆,驚懼交加之下,他面色慘白,心如刀絞,手機忽然滑落,跌落在地,杜山拿手捂住胸口,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就再也支撐不住,身子晃了幾下,順着牆邊軟軟地滑了下去。
“杜省長,杜省長,你怎麼了?”旁邊人見了,同時發出一聲驚呼,趕忙圍了過來,把他從地上扶起,扶到旁邊的長椅上,掐人中的掐人中,揉胸口的揉胸口,終於讓他順過一口氣。
杜山睜開眼睛,悲從心來,再也難以抑制住情緒,用手捂了臉,放聲大哭,悽慘異常,這種情景,讓所有人都變得不知所措,在場的諸位官員,都清楚王思宇與杜山之間的矛盾,按理來說,前者出了事情,杜省長沒有表現出幸災樂禍的樣子也就好了,怎麼忽然變得如此悲傷?
趙勝達也是滿臉的疑惑,快步走了過去,伸出大手,拍了下杜山的肩膀,皺眉道:“老杜,冷靜下來,你怎麼了?”
杜山滿臉淚痕,嘴脣打着哆嗦,緩緩擡起頭,泣不成聲地道:“趙書記,我對不起您的培養,也對不起組織上的愛護,更對不起王思宇同志,我……我教子無方,崢銘……他真是闖了大禍啊,我讓他立即投案自首,趙書記,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您能理解嗎?”
“什麼,案子是崢銘乾的?”趙勝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驚地問道,話音剛落,滿屋皆驚,周圍的常委們都面面相覷,偌大的長廊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杜山的臉上,希望進一步求證,消息是否屬實。
杜山站了起來,捶胸頓足,泣不成聲地道:“就是崢銘乾的啊,他真是糊塗啊,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情,這讓我怎麼向省委交代啊,我現在殺了他的心都有,這可怎麼辦啊!”
人羣發出‘嗡’的一聲,又都把異常複雜的目光投向趙勝達,所有人心裡都閃過類似的念頭,這下麻煩大了,如果只是因爲在濱海搞打黑除惡,導致黑社會殘餘分子蓄意報復,還好向上面解釋,可事情居然是杜山的兒子乾的,牽涉到官員之間的矛盾,恐怕問題就變得棘手了。
可以肯定的是,手術室裡的那位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於家人在悲痛之下,斷然不肯善罷甘休,假如京城市委書記於春雷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興師問罪,告了御狀,極有可能引發南粵官場的再次震盪,到時,不要說常務副省長杜山了,恐怕連趙書記都要受到牽連。
“老杜啊,老杜,你生的好兒子!”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趙勝達把手一擺,也沒有和衆人打招呼,就拂袖而去,走到樓梯口,再也無法控制住憤怒的情緒,擡腿就是一腳,將不鏽鋼垃圾桶踢翻在地,在刺耳的‘咕嚕嚕’聲中,顫巍巍地下了樓。
杜山哭了一會兒,就被省政府的工作人員攙扶出去,坐進小車,趕回家中,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更爲衆人帶來了難以形容的壓抑感,滿是蘇打水氣味的醫院裡,竟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一羣人就安靜地站在那裡,也不吭聲,互相只用眼神和肢體動作交流,表情變得異常微妙。
又等了半個小時,院長帶着幾位專家過來,介紹了情況,只說手術要到凌晨才能結束,患者雖然傷勢嚴重,昏迷不醒,但根據目前的初步觀察,手術成功的希望很大,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請領導們放心云云,衆人這才舒了口氣,相繼離開,只有周松林依舊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動不動,他要守着手術室大門打開,親眼看到王思宇的狀況,才能放心。
次日上午,廖景卿纔得到消息,帶着瑤瑤與媚兒趕到醫院,卻撲了個空,原來,半小時前,王思宇就被送往郊外的軍用機場,乘坐直升機趕往京城,而醫院方面給出的解釋是,手術雖然很成功,但病人始終昏迷不醒,接下來的一週將是重要的觀察期,爲了確保安全,上級領導下了指示,要將患者轉到京城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
三人趕忙又坐上小車,前往京城探望,瑤瑤早已哭得如同淚人一般,嗓子都有些啞了,另外兩人也是心亂如麻,唯恐王思宇挺不過這關,就風風火火地趕往京城,幾乎在一天之內,王思宇其他的女人也都趕往同一個地點,就連胡可兒也臨時取消了在香港的演唱會,乘坐飛機返回。
次日下午,玉州城外的古華寺中,煙氣繚繞,梵音陣陣,李青璇面色蒼白,跪在杏黃色的蒲團上,雙手合十,唸唸有詞,良久,淚水漫過雙眼,從腮邊灑落,‘一定能挺過去的,一定!’她心裡暗暗地禱告着,而遠在美國的寧露,也出現在空蕩蕩的教堂裡,手撫隆起的小腹,站在耶穌雕像前,面容悲慼地祈禱着。
案件雖然在三天內告破,疑犯和僱兇殺人的杜崢銘都已經落網,但在表面的平靜當中,卻是暗流洶涌,事態仍在持續發酵,公安部孔副部長率隊,趕往南粵進行深入調查,常務副省長杜山預感事態不妙,就以健康狀況不佳爲由,向省委提交辭職報告,但未獲批准。省委書記趙勝達奉命前往京城,向中央首長說明情況,他返回南都之後,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幾天內都沒有走出辦公室。
就連省長馬千里也寫了檢查,更加令人膽寒的是,時隔半年之後,中紀委再次派出調查組,趕往南粵,矛頭直指常務副省長杜山,杜家幫成員都被找去談話,許伯鴻被雙規,盧金旺的梅嶺市市委書記任命被取消,季黃潮被派往濱海市,一系列眼花繚亂的動作,無不顯示着,又一場聲勢浩大的官場風暴,已經迫在眉睫了,這些日子,就連南粵的天空,都顯得陰暗了許多,彷彿隨時都會降下暴雨。
而就在這多事之秋,南粵省委副書記周松林的家裡,卻變得門庭若市,熱鬧非凡,每天都有許多官員前來拜訪,不知從哪裡透出的消息,說是中央首長爲了平息於家的憤怒,決定做出補償,將省委書記趙勝達調離南粵,改由副書記周松林接任,藉以安撫人心,傳言雖然未經證實,但明眼人都清楚,事實上,也只有周松林能夠成爲這次車禍最大的贏家。
一個月後,傳聞相繼得到證實,先是杜山等十餘名官員被雙規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播出來,緊接着,中組部的賀雲逸部長來到南粵,在全省幹部大會上宣佈,免去趙勝達同志的省委書記、省人大委員會主任職務,另有任用。
他的職務,由省委副書記周松林同志接替,常務副省長的職務,則由北方派系的一位官員接任,而省委副書記的職務,則由組織部長葉向真兼任,每當南粵官場動盪不安時,中央都希望謝家發揮更大的作用,穩定局面,這已是多年形成的慣例,不足爲奇。
幹部大會開完後,周松林在酒店設宴,款待了中組部的領導,回到辦公室後,心情變得格外明朗,然而,讓他也感到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在官場上費勁心機,打熬了半輩子,沒想到人生的理想,政治上的抱負,卻因這場意外的車禍得以實現,這顯得有些滑稽,甚至是不可理解。
不過,做到了這個位置,即便是周老爺子,也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南粵官場向來動盪不安,官員頻頻落馬,人心浮動,如何才能將紛亂的局面穩定下來,走向正軌,將是對他的一次重大考驗,想起昨晚和京城市委書記於春雷之間的一席談話,周松林心潮起伏,起身站在窗前,點了一顆煙,煙霧繚繞中,他皺着眉頭,陷入了長久的沉思當中。
而就在此時,京城某醫院的高幹病房裡,王思宇身上還打着石膏,渾身上下,裹得如同糉子一般,正努力地擡頭,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去咬那小片薄薄的蘋果,可嘗試了幾次,還是以失敗告終,不禁感到泄氣,懊惱地道:“算了,今天不練習了,到此爲止。”
柳媚兒咯咯一笑,耐心地哄道:“好哥哥,別放棄,再試一次,要多鍛鍊,才能早點康復,不然,每天躺在牀上,多沒意思?”
王思宇嘆了口氣,輕聲道:“不行,脖子都累酸了,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耐心靜養吧,傷筋斷骨一百天,這是規律,時間不到,終究沒法康復,年前能下地,我就滿足了。”
柳媚兒蹙起秀眉,將那片蘋果送到王思宇的嘴裡,拿手點着他的鼻樑,悻悻地道:“還好了,走了次鬼門關,總算撿條命回來,你這人就是行事魯莽,真真嚇死個人!”
王思宇吃了蘋果,就閉上眼睛,忿忿不平地道:“都怪那個老傢伙,他要不打電話來,我哪裡會分心,說不定就躲過去了,就是被電話分了精神,纔出了車禍。”
柳媚兒抿嘴一笑,溫柔地道:“好了,都抱怨一個月了,你不是也說,他卦術靈驗,幫過你很多忙嗎?”
王思宇笑笑,艱難地調整了身體,嘆息道:“沒用,他這次可把我害慘了,下次見面,沒他好果子吃,這個老神棍,真是該打。”
“還想動手?”柳媚兒豎起秀眉,杏眼圓睜,忿忿然道:“這次的教訓也太深刻了,應該牢記,再要犯錯,還會遇到危險,你做官也能做出仇家來,當真是不可理喻。”
王思宇笑着搖頭,輕聲道:“媚兒,這你就不懂了,官場上樹敵是很平常的事情,有些人更是鬥了一輩子,都沒分出結果。”
柳媚兒嫵媚地一笑,柔聲道:“那就別做官了,乾脆,和我周遊世界吧!”
王思宇輕吁了口氣,呲牙咧嘴地道:“不行,終歸是離不開官場,這銷魂的一撞,乾淨利落地解決了南粵的問題,還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