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日清早,外頭已然落下了點點雪珠,東方宸與魏清莞破曉便已起身,魏清莞由挽春半夏伺候穿衣梳洗,換上了石藍底素面妝花的對襟長裙,外罩月白色繡金藍緞的兔毛鑲領夾襖,長髮綰了簡單的墮馬髻,上頭只簪了一對碧玉長簪,白狐斗篷披在外側擋去風寒。
那一日,東方宸處理完朝政回來後,魏清莞便把事情告訴了他,東方宸思慮了片刻,便同意了魏清莞回魏府送魏江氏最後一程,魏傾城也在當夜從冷宮接回了安福殿。
聖旨亦在當夜發出送入魏府,聖駕陪同皇后親臨魏府,送魏夫人入土,是無上榮光,且魏夫人江氏受封一品誥命夫人,以告慰其在天之靈,算是死後榮光。
東方宸已然給了魏府天大的面子,魏緬感念皇帝恩德,在魏府大門外對天磕了三個響頭,以示自己對東方宸的感激。
魏江氏的喪儀置辦的規格極大,五服之內的親眷皆都到場弔唁,朝中大小官員更是不用說,魏府門前的花圈擺滿了一整條長街,自街頭到尾,加上圍觀看熱鬧的百姓,越發顯得其盛況空前。
御駕的十二套馬車自朝陽門前走出時,早有禁衛軍攔了兩旁街道,清空出道路不讓任何人靠近,銅鑼敲響,百姓齊齊跪地,大氣不敢出,頭也不敢擡,只用着餘光瞧着漢白玉車架,摺紙雲龍紋金黃色雲錦的馬車自面前走過。
馬車上,東方宸與魏清莞一通靜默的坐着,魏清莞的心中存了些許的悲哀,一種說不出的感受,而魏傾城則坐在後頭的青頂小轎之中,一月白色青絲緙金蝶紋對襟長裙,外罩兔毛領草花紋蘇繡夾襖,跟隨着帝后的車攆一路而行。
小嬌外是東方宸新配的四個宮婢,每一個都是身手不凡,說是伺候,不如說是看管,防止魏傾城會在弔唁的時候,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此時此刻她的眼睛早已哭的腫如核桃,而眼神之中卻滿是怨毒。
那一日被突然而至的李默接出冷宮時,魏傾城一臉的莫名,而當被告知魏江氏重病不治身亡後,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她哭的不能自已,那是她的母親,自幼疼愛將自己寵如明珠的母親,就算自己進宮前她對自己冷淡,可到底從前十七年的母女情做不得假。
魏江氏身死,魏傾城把所有的怨恨全部加註在了魏清莞的身上,魏傾城只道,若無魏清莞從中作梗,她的母親何故會如此早喪,又聽說兄長如今已然是個癱子,越發對魏清莞恨入骨髓,想將她扒皮抽筋。
馬車在魏府門前停下,衆人滿身素縞,老夫人手持鳩杖站在衆人之前,對着帝后下跪叩首,三呼三歲千歲,身後衆人亦然。
魏清莞上前扶起了已然老邁的祖母,老夫人已是許久不見魏傾城,乍然見到,又看見她隆起的腹部,想起她之前爲了已逝的先太子,失心而瘋,不禁潸然淚下,手摩挲着她消瘦蒼白的臉頰,顫抖着聲音道“苦了你了,孩子。”
魏清莞搖了搖頭“多年不見祖母,祖母身子安康,便是我們的福氣。做小輩的一點都不苦,這次回來,我給祖母帶了好些滋補養生的東西,都是進貢的上品,祖母且吃着,覺得哪個好的,讓人差了回話,我讓人再送出來就是。”
老夫人聽後點了點頭,滿口的說好,笑道“是個孝順的,你也要好好的養着身子,我瞧着你這肚子似乎比旁人的大了好些,往後能躺着就好好的躺着,別在瞎跑亂跳的,等過了你母親的喪事,祖母便爲你尋了可信的乳母嬤嬤送進宮去,再不會讓先太子的事情在發生,讓你受苦。”
魏清莞撫着肚子一笑,算是故意的說給衆人聽的模樣,笑道“太醫說是雙生,所以會辛苦些,祖母別擔心,無妨!”
話音一落,老夫人的臉上一陣的歡喜,又是對着魏清莞一陣叮嚀囑咐,魏清莞連連點頭,不曾拂了老夫人的心意,這一邊祖孫二人骨肉至親的關切備至着,而自小嬌中出來的魏傾城只覺得扎眼戳心,尤其是在聽到魏清莞的肚子裡是雙生子時,越發的猙獰可怖。
盛大恢宏的歸寧弔唁,魏清莞的周身似都籠罩了一層的尊榮光輝,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夢寐以求的。她曾經多麼希望自己有一朝一日,這樣歸寧,讓人刮目相看,可現在……
這樣的殊榮全都是魏清莞的,與她無關,旁人的眼中根本都未瞧見她魏傾城,從前她是這個家的明珠,如今卻成了一塊讓人厭棄的石頭,她恨這轉變的一切,更恨魏清莞。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上前一把掐死了魏清莞,哪怕是與其同歸於盡!可身邊跟着的四個宮婢,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她只能忍着!
“母親,外頭風大,先請了皇上與娘娘進去弔唁後,吃了茶在坐下細聊吧。”祖孫二人站了許久,東方宸不說話默默的陪着,倒是魏緬有心,站在一旁謙卑的細聲勸道。
老夫人這纔回神,擦乾了臉上的淚水,牽起了魏清莞的手,拉着她朝着弔唁的靈堂而去,而被一路忽視的魏傾城手下的芊芊細手早已緊握成拳,纖長的指甲深深的陷進肉中,恨得不能自已。
祭奠的靈堂之內,入眼皆是素縞,魏一鳴由兩個小廝攙扶着坐在特質的座椅上,披麻戴孝,焚化紙錢,身邊一側跪着是龍姿鳳章,英氣勃勃氣宇軒昂的魏章,比起頹然的魏一鳴,兩人一起對比太過明顯,尤其是現在魏一鳴臉上那種看不出哀傷的神色,越發顯得突兀讓人忍不住嘆息,魏家百年聲望,怎麼會有這樣一個敗盡門風的後輩。
魏章在見到帝后入堂後起身相迎,下跪請安,禮儀周到,不卑不亢,而一旁的魏一鳴卻是眼神猶疑,不住亂竄,直到見到魏傾城後,他的眼中泛着精光,剛要出聲,卻已讓老夫人一個刀割般的眼神,讓一旁的兩個小廝給推了下去,不讓他在聖架前失儀。
而跟在人後的魏傾城自然見到了魏一鳴的模樣,從原本的欣喜到後頭的失望,她的心似被人揪住狠狠的擰了一般,銀牙緊咬,鼻尖酸楚,卻只能強忍着。
魏章親自點了一柱清香躬身交到了東方宸的手中,東方宸上前亦是拘了三個禮,才退至一旁。魏章又點了兩柱清香分別交到了魏清莞與魏傾城手中,魏清莞點頭對他致意,而魏傾城卻是帶着恨意的剜了他一眼。
魏清莞與魏傾城一同上前,上香磕頭,看着入目之處的白,魏傾城帶着哭腔,冷笑道“你該很滿意吧,瞧瞧今日的你多風光啊,如今你討厭的人都已經落魄,我母親死了,我兄長殘了,就連我也成了一個階下之囚,魏清莞,我們都是你的至親骨肉,你怎麼狠得下心,你真殘忍!”
“比起你當初看着親姐姐身死連一聲質疑都未提比起來,我的殘忍,只是小兒科罷了,況且你們如今的下場,是我造成的嗎?難道不是你們咎由自取!”魏清莞滿不在乎,對着魏傾城的冷嘲熱諷,只一聲便叱了回去。
“若不是做一次右一次的爲難,我母親會死,我兄長會殘,你現如今竟然還在這兒推卸責任,你無恥。”
“是嘛?若不是你執意進宮,爲了自己的虛榮心和榮華夢,事情會如此,你求着魏江氏一次一次挑戰我的底線時,你可曾想到會有今日?看來,你的記性不大好!”魏清莞絲毫不想理會魏傾城無端端的攀咬,只冷笑着。
“呵……”魏傾城臉上滿是冷意,輕諷着一笑,跪在靈前焚了一把紙錢,火燒的正旺,火盆之中皆是灰炬,魏傾城的腦中浮現了一個怨毒的念頭,她甚至想將那火盆仍在魏清莞的肚子上,只是這殿中看着她的眼睛太多,她的手才碰到了那火盆,早有宮婢伸手,告知自己這東西太燙,讓自己小心,可眼中卻是十分的警惕。
無法,魏傾城只得站起。魏江氏的靈前點着一盞長明燈,魏傾城焚化了紙錢後,又在長明燈內添置了燈油,這才轉至棺槨後,看着棺槨之中,雙目緊閉的魏江氏,魏傾城伸手摸着已然枯瘦如柴,失去了原本面貌的魏江氏,淚如雨下,心中千言萬語,再也說不出。
魏清莞漠然的站在靈前,只看着魏傾城把她想做的一切都做完後,才漠然的離開了靈堂,隨着東方宸轉去了老夫人所居的聽竹軒,聽竹軒內一如往常,只是多了白布素縞,顯得有些肅穆。
算是多留了些時間給魏傾城最後再瞧一眼魏江氏,仁至義盡,魏清莞在聽竹軒吃了一盞茶,與老夫人聊了好一會後,才隨着東方宸起駕回宮。
彼時,魏傾城由兩個宮婢扶着,萬分不忍的不願離開,一顧三回首,只恨自己的無能,而東方宸已然扶着魏傾城踩着他踏階,扶着她上了馬車。
寒風夾着雪珠打在了臉頰上,生疼!魏清莞的捧着肚子小心翼翼的彎腰躬身正要坐進馬車時,圍觀的人羣之中,一枚羽箭呼嘯而來,直戳魏清莞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