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臺殿內宮人們腳不點地的進出着內室,太醫院內但凡當值的太醫盡數的立在了梅蘭竹菊四君子屏風外頭,端着絲線診着脈相,看着脈案,個個臉上具是愁雲慘霧之色。
裡頭的接生嬤嬤亦是忙的一頭的汗,經驗老道的她在看到麗昭儀身流出的血液浸溼的衣裙之後,便清楚的知道這個孩子是留不住了,可一碗催產藥灌了下去,污血留得不止,可始終不見落下的死胎,就連胎衣都不見,這下可愁壞了接生的嬤嬤。
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汗珠的嬤嬤沒了辦法,直接向着外頭的太醫詢問並告知此刻的情況,太醫們個個拿不定主意,只得派了代表朝着門外等候着的主子去稟告此刻的實情。
門外,錦色玉袍尚帶着血跡的東方宸面色緊繃,神色不愉的瞧着宮人們將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手下緊握,面色越發沉重。
太后自是想着不用再去裡頭打聽,也知道究竟是個什麼狀況,可事發突然,總覺得事情有些怪異,便也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的春凳之上就這麼耐心的等待着。
一側,魏清莞的臉色十分不好,濃重的血腥氣瀰漫在整個雲臺殿之中,刺目的血色扎眼着她身體內的所有神經,每一寸,每一刻,腦中如幕布放戲一般的劃過那一日原身生產之時的畫面,也是那樣濃重的血腥氣,作嘔的讓人喘不過氣。
秀女們早已經由着穎妃以及賢妃安置回宮,留在這裡的就是她們幾個一宮主位。
不同於旁人臉上的肅穆莊嚴,敏妃的臉上浮現着一抹大功告成的快意之色,想是有着一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意味在其中。
衆人各懷心思,眼神都緊緊的盯在那硃紅色的雕花漆門之上,直到裡頭“吱呀”一聲,門從裡頭讓人打開,所有人才想着大吸着一口氣。
“麗昭儀的情況如何?”雖覺得是妄想,可魏清莞還是急於問道,甚至比東方宸說話都要快上一些。
年輕的太醫隋盛頭上沁着一層薄汗,下跪道“臣等醫術不精,還請皇上,皇后恕罪!”先是告罪,意思自然在明確不過,東方宸的臉上明顯的出現了失望之色,長舒着心中的一口鬱氣。
他抱着麗昭儀一路從太和殿趕到雲臺殿,那溫熱的鮮血沾溼的不僅是麗昭儀的衣裙,更有他的衣角,星星點點的血紅之色,在錦緞玉袍之上,那樣刺目,彷彿感受到了那個生命的流逝,一路奔走,心底裡浮現出往日與麗昭儀的情誼,只覺得愧疚。
作爲一個男人,他確實無情!可作爲一個父親,他並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無故沒了性命,哪怕那孩子未曾出世!
“臣與衆位太醫全都爲昭儀娘娘把了脈,臣等發現,昭儀娘娘的脈象雜亂虛無,並不像是產後陰虛所致,倒像是邪鬱於裡,氣血阻滯陽氣不暢,導致的女子經期不調。”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稍稍的打量着東方宸以及在座幾個主子的臉色之後,隋太醫小心翼翼的拭着額間細汗,慢慢道,此話一出,第一個質疑揚聲的當屬此刻一身赤色長裙,十分扎眼的敏妃,敏妃早等着這一刻,所以還沒等太醫說完,便忙不迭的問道。
在場的其餘人自然也聽出了太醫話中的不對,所有的視線直接投向了隋太醫,自動了忽略了激動的敏妃。
隋太醫深吸了一口氣,用着英勇付毅的神色開始解釋起來,只是話音有些顫抖,心中十分不安。
“意思是……”他嚥了口口水,闡述道“太醫院凡診脈的,都認爲昭儀娘娘此刻並不是小產,而是經期不調,來了葵水,只是這葵水數月未至,加之娘娘宮寒嚴重,所以纔會一下如小產之像,無論怎麼用藥,不曾絕止!”
“這不可能?麗昭儀的肚子明明已經那麼大了,算算日子,她如今都快懷有五個月的身孕,連胎動都有了,怎麼可能說是這會來了葵水。你可要想好了,你的一句話,關乎可不止麗昭儀那一個孩子,若是真的,麗昭儀犯得那可就是欺君!”
“是要殺頭的!”
最先說不可能的那一個是魏清莞,她壓根就不信以麗昭儀膚淺張狂的性子,需要用假孕這樣的事情,來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再說從前,但凡有機會能夠露臉的,麗昭儀無一不是挺着自己的肚子顯擺,她是瘋了不知道自己有身孕,就算是如此,她那肚子如何出來的,難不成還是肚子裡面沒長個孩子,長了個瘤不成。
魏清莞深信是太醫弄錯了,話語裡滿是質疑,旁人倒不曾說什麼,東方宸在她的話音落下後,用着低沉不渝的聲調問着地上的太醫,威嚴道“皇后娘娘的話說的極是,你們的脈息探的是否準確?”
太醫院的醫案中,關於麗昭儀的脈案寫的可都是懷孕數月,胎像穩固,若此刻太醫院內的太醫們將這一脈案推翻,那麼麗昭儀犯得就是欺君,假孕爭寵,褻瀆皇嗣,這其中任何一條,都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應付的。
隋太醫此刻面色蒼白,乾燥的嘴角起了皮,心中不住的打鼓,似被魏清莞與東方宸盯得怕的,他鼓足了勇氣重新又複述了一遍,關於太醫們的診斷。
之後又道“不光是臣等這麼說的,就連接生嬤嬤也說了,灌了一整碗的催產藥,昭儀娘娘只見出血,不見裡頭的死胎,以及胎衣,就連宮口都未開。
按皇后娘娘所言,麗昭儀懷孕五月,胎兒已經成形,甚至都能看清到底是男胎,亦或者女胎,可嬤嬤們等了許久除了體內流下的血塊,其他什麼都不見,這就說明,昭儀娘娘當真不是懷有身孕,而是氣血凝滯,鬱結不舒,導致的經期失調,腹部腫脹,甚至隆起。”
“這是女人家的婦人病,若非專研婦科之道的,起初的兩個月未必能夠看出,或許最開始會讓人以爲是身懷有孕,就連脈象診上去,也會是搏動有力,柔滑似珠,像是有了身孕,可像昭儀娘娘這樣的,若微臣猜的不錯,她應該早就開始有了信期初來的徵兆纔是!”
像是被魏清莞質疑的心有不甘,隋太醫鼓足了一口氣,低着頭如倒豆子一般的據理力爭,一番話語之下,敏妃的臉上劃出了一道滿意的笑容。
是了,關於那小衣,關於那身孕,如今的一切都解釋的通了,在場的衆人也聽得明白,也能梳理的清晰。
想來最初,太醫給麗昭儀診脈查處了有孕,是誤診!那麼麗昭儀呢,她是否也知道?
沒人再關心那一盆一盆血水接出是否有生命之危的麗昭儀,所有人關心的重點徹底轉移,變成了麗昭儀是否存在欺君。
事情的發展順利的讓賢妃眼中泛着欣喜之光,今夜,她努力的讓自己變得透明,好好的做着一個看戲的局外人,想象着牀榻之上不省人事的陸瓊華,在醒後面對這樣一個讓她無法想象的局面,真是心情異常的暢快。
魏清莞環顧衆人,發現她們的臉上皆是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十分難以理解,她始終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無意在織錦局看到麗昭儀親自所繪的繡樣,說是要繡在孩子肚兜之上的事件在她腦中久久盤旋,若不是真有了孩子,以她的性子,真做不到如此事無鉅細。
抿嘴,皺眉,她再一次的說道“隋太醫,可否請你們再仔細的檢查一次,本宮聽說,延醫問藥,斷脈問診,有時候要親自接觸病患才能真正的做到觀其心,看其病的狀態。有着病症有些時候,甚至隔着一層輕紗也會有誤診的時候,本宮並不是信不過你們,可關乎主子性命,亦或者信譽的事情,不得不謹慎!”
隋太醫深吸了一口氣長長吐出口,皺眉道“娘娘這話自然不假,可昭儀娘娘畢竟是女子,如今又是這樣的情況,若臣等冒然的撤了屏風就這樣望聞問切,只怕不妥,臣有個折中的法子,不若讓接生的嬤嬤試一試,只要皇上和娘娘同意,嬤嬤們的手法會清楚的告訴娘娘真相,只是這個法子十分傷身,若是一個不當傷了根本,往後昭儀娘娘的身子便是虧了,再也不會有孩子!”
舊時,有婦人生子難產胎衣不出,接生的婆子便會將手深入其內,親自將胎衣娩出,避免胎衣不出,將裡頭的血污染毒了母體,母體被胎毒所傷,有時會殃及性命。
只是這手法太過可怖,尤其是像麗昭儀現在這樣連死胎都不曾娩出的,若真如太醫所言,麗昭儀腹中並沒有孩子,生生在裡頭掏拽上一回,往後關於生育自不必說!
魏清莞咋舌,關乎這一輩子生兒育女大事的主意,她並不敢草率的做主,就算此刻她多想證明麗昭儀並不如隋太醫所言那樣,可她並不願意去說“可以”這兩個字,她賭不起,更她怕麗昭儀恨她!她沒有資格去決定一個女人往後生育的權利!
在魏清莞還在噤聲不做回答的時候,沉默了許久的太后卻在這時以威嚴無雙的姿態沉聲道。
“傳哀家的懿旨,讓接生婆照着隋太醫的話去做,哀家倒要好好瞧瞧,這麗昭儀肚子裡到底有沒有皇家的子嗣,是不是她在弄虛作假,動亂皇嗣根本。
若真是她腹內有子,哀家一定會給讓皇帝給她一個妃位,不讓她有任何的委屈,若她肚子裡壓根什麼都沒有,那就別怪哀家不客氣!”
“小小的一個昭儀,真敢禍亂後宮,利用皇嗣爭寵,那麼她是當真覺得自己的日子活的太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