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各自從四爺家的庫房中拿了應手的工具,集合在前跨院整裝待發。我們一行共九人,除了四爺、我、靜虛道長、洪屠戶之外還有五個夥計,他們都是四爺的下人。其中有三個體格比較結實,被編到我們挖參隊伍裡,另一個身體偏胖、行動笨重的,充當端鍋做飯的角色。
在我前面的,是被我以女兒性命爲要挾的響馬,他正拎着七尺長的索撥棍和洪屠戶大聲說笑着,他以前可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能是個敢於與幾十人正面交鋒的關東漢子。而他此刻被我愚弄着,像個吊了線的木偶,我總覺得,像他這樣精明的人,是不可能完全的相信我的。讓我更加不安的,還有靜虛道長的目光:他的眼神實在是太深邃了,彷彿能夠洞察、刺穿一切,大多數時候,我根本不敢與他對視。有時我真擔心,他們私底下是不是已經識破了我的小伎倆,等把我帶到山上之後就活埋掉。
又走了二十幾裡,頭頂的光照開始越來越暗,我覺得可能已經進了山口,再往前走就是密不透光的原始森林了,我問身邊的夥計:“快要到地方了麼”,這話正巧被四爺聽見,他轉回頭和我說:“還差得遠呢,要是棒槌真就生在集鎮旁邊兒,它就不值錢了”,我想想也對,便默不做聲隨着大夥繼續前行。也不知翻過幾座山,越過幾道嶺,腳下的爛樹葉子開始越來越厚,走在上面就像腳踩棉花,輕飄飄的。林中沒有風,樹冠卻在輕動,地上的光暈也隨之一晃一晃的。耳邊開始傳來一些不知名的細聲:像鳥叫,又像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空氣裡開始瀰漫泥土和松脂的香氣,夾雜着腐朽落葉以及動物糞便的腥臭味。我確定我們已經進入到原始森林的內部,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山裡走這麼遠的路,腳下早已磨出好幾個水泡,爲了不顯得太熊,我強忍着跟隨在隊伍的後面。漸漸的,日頭開始偏西,四爺吩咐夥計就地搭埨子。靜虛道長走到四爺身旁說:“今天一共走了八十五里”,四爺很滿意,點了點頭,轉過身來看我的腳。
“賢侄”,四爺叫我。“把鞋脫了讓我看看你的腳”。還沒等我硬充英雄,洪屠戶一個箭步上來,攔腰把我抱起,使我坐到他另一隻胳臂上,我的兩隻腳自然而然的伸向面前的四爺。四爺輕輕解開我的綁腿,取下我腳上的布鞋。連我也沒想到,我腳底的白布厚襪竟已和膿血沾在一塊,顯得異常可怖。“無量佛”,靜虛道長頌了一聲法號,從背囊中掏出小瓷瓶給我傷處上撒了藥末。“以後我們每天少走幾裡也無妨”,四爺看着我的傷腳安慰我道。我剛要搶回面子說話,靜虛道長搖頭:“古語云,欲速則不達,劉公子要是在這裡逞了英雄,真正到了擡參的時候,恐怕就沒有力氣去走”。這一席話既說到了我的心坎處,又給了我臺階下,我不便繼續再裝硬漢,順勢點頭稱是。
上完了藥粉,夥計們的埨子也搭的差不多了。這埨子選在了背風的山坡處,有着天然屏障的保護。山風是放山人最不能招惹的東西,一旦睡覺時被吹了山風,第二天起來就可能口歪眼斜,亂了心志,山裡人管這叫“中山風”或“鬼叫魂”。所以搭建睡覺的所在,是放山人的頭等大事。
待夥計們在埨子底下墊完了狍子皮,洪屠戶直接把我抱到裡面。幾個夥計又在附近拾了三塊形狀規矩的石頭,搭了一座祭拜祖師爺老把頭的小廟。四爺與其餘人等捻草爲香,叩拜了老把頭。我則被當作傷號看待,只能呆在埨子裡頭。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透過樹枝間隙的光暈徹底黯淡,最後消失掉。我的腳經過靜虛道長不知名藥末的塗抹,也舒服了許多。這一個多時辰我在埨子裡被憋的夠戧,能聽見外面人的低語聲和腳步聲,但就是不知道在幹什麼。有時我甚至覺得,他們是不是在挖大坑要活埋我。我越想越怕,按了腳上的傷,覺得沒有大礙,就偷偷的摸了出去。
走出背風的山坡,一輪明月閃現出來,月光被茂密的樹枝遮擋得斑斑駁駁,隨意的撒在地上。耳朵聽到的聲音驟然增多:有山風與樹葉摩擦的沙沙聲、不知名的鳥叫聲、山風吹到坳子裡面發出的怪叫聲還有大鳥撲騰翅膀的聲音,夜晚的森林是禽獸的天下。
四個夥計正熟練地在營地四個角均勻地撒着粉末,粉末藉着風力散發着刺鼻的辛臭味。,憑我在藥房多年的經驗判斷:這裡面肯定有硝磺和煤油,夥計們的舉動應該是對周圍野獸的警告
晚上生火做飯時的香氣兒會飄出很遠,鼻子尖的野獸隔着五里之外都能聞到,如果把狼羣我們就會有很大麻煩。所幸的是,狼羣對於硝磺很是畏懼,爬蟲和蛇也都一樣。
不一會,端鍋的胖夥計把火生好,要回埨子裡取小米,我又退回到埨子裡面雙眼緊閉裝睡。胖夥計看也沒看,拿了幾樣東西就走了。待他腳步走遠,我重新探頭出去,這時四爺和靜虛道長一行人已經從南面回來,看樣子是去山頭瞭望。我知道,裝睡的伎倆無法欺騙他們,索性就鑽出埨子接迎,簡短的寒暄過後衆人回到埨子。“明天一早,我們就到南面的大鴉山去放山”,四爺直奔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