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溪讓奶孃將墩兒哄好,自己則是拉了阿石出了屋子。也不許人跟着,只走到了小花園裡,坐在葡萄架底下和阿石說話。因了心中複雜得厲害,她倒是好半晌都是沒說話。
她不說話,阿石倒是忐忑不安起來。屁股底下像是生了刺一樣,整個人都是坐立不安的。
最後阿石便是抱住了楊云溪的胳膊,怯怯道:“娘別生氣,以後我不會了——”
“阿石。”楊云溪嘆了一看口氣,再忍不住一把摟住阿石,然後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領子,末了才又繼續柔聲道:“這只是一件小事兒。就像是你小時候,你姐姐也會不小心弄哭你一樣,並不需要太過在意。你也不必如此愧疚,更不用這樣擔心——”
說到這裡的時候,楊云溪倒是有些說不下去了,微微頓了一頓之後才又繼續道:“我不會因爲這些就不喜歡阿石,也不會因爲這個就不疼阿石不要阿石了。知道嗎?”
阿石擡眼看着楊云溪,微微有些狐疑,可是眼底卻是一片雀躍:“真的?“
楊云溪將阿石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用手將他圈在懷裡,輕聲應道:“自是真的。”
阿石似乎終於是放下心來,當即慢慢的試探着用手摟住楊云溪的脖子,然後將自己的頭埋在了楊云溪脖子側面,形成了一個十分依賴的姿勢。
楊云溪感覺着阿石的呼吸與自己幾乎是一致,心裡也是慢慢的放鬆下來。微微浮起一絲笑來,她伸手拍了拍阿石的背脊:“不要怕。我永遠是阿石的娘,阿石不用怕。”
阿石輕輕應了一聲,又有些委屈:“他們說——”
“不管他們說什麼,阿石都不用相信他們。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他們說得不對。”楊云溪知道阿石想說什麼,所以乾脆便是打斷了阿石的話,如此的說了這麼一番話。不管是強勢也好,還是執拗也好,她這話倒是說得斬釘截鐵。
“我知道阿石心中有許多疑問。”楊云溪既是打定主意要說出來,此時自也是沒再遲疑,乾脆就坦白的言道:“阿石的確和柱兒他們不一樣,阿石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將阿石生下來的,卻是別有其人。這個事兒,想來阿石已經知道了,也明白是什麼意思,對嗎?“
阿石雖然單純,可卻也聰明。這些話,他必是知道是什麼意思的。
果不其然,阿石僵硬遲疑了一陣子之後,便是點了點頭。不過卻是並不出聲,也不知是不敢問,還是已經驚住了。
既開了口,那麼自然也是沒有在此時住口的道理。楊云溪便是如同講故事一般,將她當初和古青羽認識,又交好。而古青羽最終費盡性命產下阿石的事情一一說了。
“就這樣,你母親她生下你之後便是去了。臨終之前,她便是將你託付給了我。讓你來做的兒子。”想起古青羽,楊云溪多少也有些悵然:“那時候,你才那麼一點點大,還沒有柱兒大呢。小小的一團兒,我都生怕養不活你。”
楊云溪說着這話,末了笑着比劃了一下墩兒現在的身高:“不過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總算是養活了。”
阿石趴在楊云溪的懷裡,沉默了許久,就在楊云溪幾乎以爲他都是睡着了的時候,她卻是聽見阿石輕聲的問了一句:“她是什麼樣兒的?”
縱然知道阿石會有很大的可能去問這個話,可是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到底還是不由得心頭微微一顫。
不過最終她還是笑道:“阿石的母親,是個極好的人。十分美,阿石長得倒是很像她的。她性子也好,就是身子差了一些,跟阿石一樣,從小便是吃藥。她的住處我還留着,阿石想去看看嗎?還有她的畫像,她用過的東西——若是阿石想看,我便是帶阿石去看看。”
阿石的聲音更悶了:“我能看嗎?”
楊云溪輕笑:“自是能的。爲什麼不能?旁人不記得她不要緊,可是她生了阿石你,阿石你卻是應該記得她的。也要感謝她,若是沒有她,哪裡來的你呢?”
阿石搖搖頭:“娘如果不高興,我就不看。”
阿石這樣敏感懂事兒,倒是讓楊云溪眼皮子陡然一酸,幾乎險些模糊視線,最後她卻是強迫自己微笑柔聲道:“怎麼會?難道阿石知道了這個事情之後,就不想理我了?還是就不拿我當娘看了?”
被楊云溪這樣一說,阿石倒是有些慌亂,幾乎是連忙反駁:“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怕娘不高興——”
“阿石若是聽信別人的話,覺得娘不愛你了,不喜歡你了,娘纔會不高興。”楊云溪趁機言道,又看一眼阿石:“以後再有人跟阿石說這樣的話,阿石千萬不要相信好嗎?”
阿石鄭重點頭:“阿石不信。”
楊云溪這才滿意了,笑道:“那阿石現在就想去看,還是明日去?”
阿石小小的猶豫了片刻,很快卻也是做出了選擇:“現在去。”
於是楊云溪便是帶着阿石去了古青羽的住處——其實古青羽住得最久的,還是當初的太孫宮。所以古青羽去了之後,她便是將古青羽的東西都放在了太孫宮裡。然後仔細封存起來,爲的便是這麼一日。
她原以爲她領着阿石來看這些的時候,阿石應該已是不小了。可沒想到的是,這一日竟是來得這樣的早。
這種感覺倒是有些微妙。
再踏入太孫宮的那一瞬,許多回憶便是紛雜而來,如同浪潮一般洶涌而上,直就將人衝的有些受不住,人都是忍不住有些感懷和怔愣。
輕嘆了一口氣,楊云溪看了一眼似乎是沒什麼變化的太孫宮,而後心頭默默想到:一晃眼,竟然是這麼多年都過去了。
歲月匆匆,時光如水。都是一去不回頭了。太孫宮裡,承載了她這一生中最卑微最壓抑的一段過往,卻也是承載了她和朱禮的那些兜兜轉轉,更承載了這宮裡最爲可怕兇險的爭鬥。
而如今再一次站在這裡,她不由得竟是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