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禮的意思這般明顯,李太后還能說什麼?
最終,李太后神色頹然的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你們到底不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這件事情,我也不強求了。人死如燈滅,死後的尊榮也沒什麼打緊的。”
看似李太后似是死心了,可是誰也聽得出來,李太后這不過就是以退爲進罷了。尤其是那一句“到底不是一個孃胎裡出來的”,簡直是誅心到了極點。
朱禮聽在耳裡,眼神也是黯淡了三分。他的心也是肉長的,受傷了又如何能不疼?只是這樣的疼痛,他最終也是隻能壓下這些,只是嘆了一口氣:“母后又何必說這樣誅心的話叫朕難受呢?朕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四郎做的事兒……”
“朕也是無能爲力。朕總要給天底下的人一個交代。”朱禮垂下目光,神色難掩哀慼。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是不容人反駁:“母后不也說了,人死如燈滅。四郎既是已經去了,別的倒是都不重要了。想來四郎也是怕朕和母后爲難,所以便是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太后越發不好接話了。最終只能是沉默下來。
不然呢?怎麼說?難道說朱啓並不是那個意思?自然是不可能。爲了朱啓的名聲,李太后也只能住口。
不過李太后到底心中不痛快,便是待朱禮的態度又冷了三分。那分埋怨責怪之意,就算是沒有說出口,也是能叫人一眼就看出來。
朱禮也不擡頭多看,只當自己是瞎了什麼也看不見。他說這麼多話,其實也無非就是想要李太后這般一個默認的態度罷了。
只要李太后現在默認了朱啓死後的事兒她不插手了,那麼日後就好說了。
“四郎雖無正經王妃,不過他卻也是對後事有安排。陳氏既那般得四郎的喜愛,就給她一個正經的名聲罷了。至於那孩子……若是母后願意自己養着,便是自己養着。若是不願意……便是讓後宮妃嬪多留心照顧就是。”朱禮又慢悠悠的說起這件事情來,似乎是徵詢李太后的意思,又似乎是隻是知會一聲。猛然一聽倒是覺得朱禮是思慮周全,宅心仁厚。不過等到李太后仔細一想麼……
李太后面上神色陡然一變:“皇上又何必做得如此絕情呢?女人和孩子有能成什麼事兒?你就這般的不放心?”
在李太后看來,朱禮這是要手裡拿着一個要挾。所以纔會提出這個事情來。
“母后多想了。不過是覺得孤兒寡母的在外頭討生活也不容易罷了。”朱禮笑了一笑,隨即卻又有些悵然,似被委屈了心頭到底難過:“您也說了,孤兒寡母的能做什麼?我也不至於就這般的計較。倒是她們,此事過後,多少人因了四郎骨肉分離?只怕若是在宮外,日子更難熬。”
李太后心下一顫。幾乎是說不出話來。
最後到底是隻能頹然無力的垂下手去:“皇上羽翼豐滿,卻是思慮周全,也不必再聽我這個老婆子的話了。”
朱禮只當是沒聽見。而後親自侍奉李太后用了一回藥,這才又去看了一眼朱啓的屍身。
朱啓的屍身依舊是形容狼狽。除了略有些膚色發烏之外,也再沒有什麼異樣之處,卻彷彿只是睡着了。
朱啓沒有衣裳在宮裡,此時昭平公主讓人去取衣裳去了,所以這才還沒來得及收拾朱啓。也只能讓朱啓暫且那麼狼狽着。
朱禮靜靜的瞥了一眼,而後便是生出了無數的感慨來。隨即吩咐宮人:“去取朕沒穿過的常服來,先將他收拾體面了。這般樣子,到底是失了他的身份。”
這卻是有些不合規矩的,畢竟縱然是常服,許多繡花紋樣,和布料的規制都不是尋常人家能用的。朱啓又是這麼一個有罪之人……
不過也不等宮人勸說什麼,朱禮便是擺擺手:“人死如燈滅,也不必在乎這點子。到底是兄弟一場,二十幾年的情分在呢,哪裡就至於計較這個了。看着他如此形狀,朕心頭也是難過。”
昭平公主嘆了一口氣:“是啊,我如今倒是都還模糊記得他剛學走路的時候。那時候你便是謙讓弟弟,而如今……卻是沒想到竟然是成了這般樣子。”
昨日情形恍惚還歷歷在目,而今日卻已是陰陽相隔,兄弟反目。除了嘆一聲世事無常,也只能嘆一聲權勢迷人眼了。
但從朱啓打算逃出京城這個事情來看,便是不難猜到,朱啓對於此事兒未必有信心和十足的成算。只是他到底還是一意孤行了,若說不是爲了富貴權勢,又是爲了什麼?
昭平公主這番話也是觸動了朱禮。朱禮沉默了一陣子,到底也只是輕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朱禮臨走前只與昭平公主道:“母后只怕心頭難過非常,阿姐如今只算是她唯一還放在心上的人了,便是請阿姐守着母后,好歹別讓母后太過悲痛,以至於影響了身子。”
昭平公主聽着朱禮這話,心酸非常,又心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是又發現自己根本就沒什麼可勸慰的:朱禮說的是事實。經過這件事情之後,什麼母子之情只怕都是徹底消耗完了。
最終昭平公主除了輕應一聲之外,再不能做別的事兒。
朱禮從李太后那兒出來,擡頭默默的看了一陣子天上明月,也將心中那些翻滾的情緒壓下去。看着朱啓死後那樣子,他其實多少也生出了一絲絲的恍惚和不忍心的。畢竟兄弟這麼多年,他若說真的是半點感情也沒有,那就比起草木尚且不如了。
只是……縱然如此又如何呢?最終也不過是空想想罷了。
朱禮收拾好了情緒,側頭看一眼劉恩:“毒是太后給的,不是你的過錯,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叫他來見母后,我心裡便是猜到了幾分。”
李太后必然是捨不得朱啓受苦的,而朱啓顯然也是不願意受苦,所以以朱啓的性子,要麼就找機會逃走了,要麼就想法子死了。總不會乖乖的見了李太后之後就去大理寺的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