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心的及笄之禮本就是遍灑請柬,京城一衆王公貴戚的誥命夫人和千金們幾乎全都來了,如今再加上晉王府送來的這麼一個喜訊,自然是平添喜氣。當張惠心一身大紅出現在人前的時候,更是激起了一片讚歎恭維聲。
母親是宜興郡主,伯父是韓國公,堂姐是晉王妃,父親雖說官職不高,可剛點了今科監試,轉眼間必定是要大用的……這除卻皇家宗室之外,天底下還有哪家千金能相提並論?然而,張惠心的婚事也在此前傳了開來,男方既不是什麼天潢貴胄,也不是什麼勳貴世子,而是張銓的故交,已故光祿寺卿戴世常的嫡子戴文治。儘管戴家家資殷實,可終究在滿朝文武中排不在前列,因而衆人感慨及笄之禮盛大排場的同時,對這樁婚事也有些不以爲然。
及笄禮的笙竹聲剛剛開始,外間就有小廝隔着簾子稟報,說是宮中有中官奉命來賀,一時間,正堂中的主人賓客頓時好一陣忙亂。
“皇后娘娘賜及笄禮鑲寶石鳳蝶金簪一支!”
“貴妃娘娘賜及笄禮白玉手鐲一對!”
“淑妃娘娘賜及笄禮嵌寶點翠項圈一個!”
“德妃娘娘賜及笄禮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一對!”
“賢妃娘娘賜及笄禮象牙宮扇兩柄!”
一後四妃齊齊頒賜,來的全是五品太監,一時間滿堂側目。陳瀾看見其中那位坤寧宮的太監有些面熟,不禁想起皇后千秋節那一日,葉尚儀被人叫出去之後好一陣子纔回轉來,卻是輕描淡寫地只傳了晉王府的喜訊就完了。只這念頭在心裡一轉便須臾消失得無影無蹤,畢竟,如今陽寧侯府中的事情她都顧不過來,去管宮中那些可疑勾當幹什麼?
這宮中的賞賜將一場及笄禮推向了最高潮,自然,皇后賞賜的這金簪便做了及笄的插戴之物。當三加完畢,張惠心換了另一身大紅衣裙出來見客行禮,自然又引來了好一陣逢迎奉承。儘管她平時是最討厭這種人多的場合,卻也不得不強打精神一一應付,終於團團見完了一堆人,眼見前頭請來的戲班子已經開始演戲,千金們則是有的看戲,有的在芙蓉池邊嬉戲,她這個主人耐不住性子,便拉着陳瀾到了花園角落中說悄悄話。
“恭喜恭喜!”
“恭喜什麼?你沒看到,我今天幾乎成了磕頭蟲!”張惠心苦着臉皺着鼻子,唉聲嘆氣地說,“及笄禮上磕的頭不算,可剛剛謝恩磕的頭我數都數不過來。平常就是在宮裡也沒這麼繁複的規矩,娘娘們都好說話,不過屈膝道個萬福就罷了,可今天卻得一個個頭磕過來,我眼睛都花了!”
“誰恭喜你這個,娘娘們都喜歡你,這賞賜自然是有的,我是恭喜你再過幾個月就得出嫁了。”陳瀾笑吟吟地看着張惠心的雙頰一下子飛上了兩朵紅雲,又促狹地眨了眨眼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呸呸呸,你也取笑我!”張惠心伸手就去捏陳瀾的臉,笑鬧了一陣子,她才撇撇嘴說,“別看那些人嘴上都說好話,其實都在背地裡笑話我娘千挑萬選,卻尋了這麼一戶寒門。可當初我娘一應待遇和公主平齊,那麼多人裡頭卻偏偏挑中了我爹,看中的就是我爹性子懶散,人卻實在。其實我這事情是老早就定下來了,我很小就見過他了,其他不說,真是個性格淳厚的好人,而且是爹先瞧中的。都說咱家是河東獅吼,可外人都不知道,大事上頭都是爹做主,娘從不越俎代庖……”
多年和父母一塊在江南,又沒有兄弟姊妹,張惠心雖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也知道該交什麼樣的朋友,因而那些話也不知道憋了多少年。此時此刻,她挽着陳瀾的胳膊,腦袋不知不覺就擱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聲說着那些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話。陳瀾間或追問一兩句,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聽着。單單從張惠心那嘴角上翹的弧度,她就能看出,眼下小丫頭高興得很。
未來的丈夫性格淳樸,家裡人員簡單,對於張惠心來說,這何嘗不是一樁最美滿的婚事?
張惠心說了自己的事,少不得纏着陳瀾相問可有中意的人,見她不說,少不得就一個個掰着手指頭數過來,到最後陳瀾實在吃不消了,只得沒好氣地說:“我家裡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沒有父母,便是長輩做主,哪裡是我能左右的?”
“這是真話?”張惠心幾乎把臉湊到了陳瀾跟前,眼睛閃閃地說,“你可別藏着掖着不說,真要是瞧中了,咱們兩個還能參詳參詳設法設法,到時候我求着宮中哪位娘娘替你做主。”
“哪有這麼簡單!”陳瀾知道張惠心自小都是在父母呵護下長大,那身世背景更是讓她不用接觸到最嚴苛殘酷的一面,因而也不想讓這種事煩了她的心,當即輕輕巧巧把話題岔開了去,“對了,賢妃娘娘和周王殿下最近還好麼?”
“賢妃娘娘好得很,寶寶哥哥卻可惡得很,一見着我就說我是壞妹妹,還問我好妹妹在哪兒!”張惠心說着就有些咬牙切齒,隨即便露出了些許悵惘,“只是娘對我說過,若是嫁了人,就不好三天兩頭往宮裡跑了,到時候他好妹妹壞妹妹全都見不着了!而且,賢妃娘娘總不能護着寶寶哥哥一輩子,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看到張惠心一貫爽朗的笑臉上露出了幾許難言的悵惘,陳瀾不禁也跟着陷入了怔忡。兩人肩並肩坐着誰也不說話,直到不遠處傳來了一個響亮的噴嚏聲,她們才雙雙回過神。
“小姐,小姐!”從小路那邊匆匆過來的正是張惠心的丫頭鹿鳴,她一溜小跑到了近前,遮着口連打了兩三個噴嚏,這才說道,“宮中又有公公來了,是來頒上巳節賞賜的。”
“又來了!”這一回張惠心終於忍不住哀嚎了一聲,隨即苦着臉問道,“這上巳節宮中是年年都頒賞的嗎?”
鹿鳴也是和張惠心一樣多年都在江南,此時自然答不上來。而陳瀾仔仔細細搜索了一下記憶,最後便不太確定地搖了搖頭說:“如果我記得沒錯,彷彿往年並沒有這一樁。”
正如陳瀾所說的一樣,三月初三上巳節盛於漢唐,宋時亦是大節,但到了元朝和楚朝,就漸漸式微了。所以,當韓國公府上下領了賞賜,其餘賓客從那宣旨頒賞的中官處得知這一回是遍賜文武大臣,自然都不敢耽擱,紛紛辭去回家。因這是正經理由,韓國公夫人和宜興郡主自然都沒有硬是挽留。等到人都走了,妯娌兩個少不得檢視那些賜物。
韓國公張銘和張銓兄弟都賜了避蠆毒瘟疫的細柳圈,張銘更多一襲錦袍一條玉帶,而韓國公夫人張氏和宜興郡主則是表裡各四端,韓國公夫人額外多一架紫檀屏風、一串佛珠,宜興郡主則是多一匣扇子和繡帕,至於一衆少爺小姐則是全都沒有,想來是賞賜勳臣和夫人的。張氏看到自己的賜物竟是比宜興郡主豐厚,心中不禁異常歡喜,細細一思量就覺得是因爲女兒有了喜脈之故,因而回到房中就立時去佛龕前上了三炷香。
而陳瀾回到陽寧侯府,便得知宮使纔剛走。和韓國公府那邊一樣,來者亦是上巳節賜物,除了賞賜陳玖和陳瑛兄弟的細柳圈之外,家中有誥命的馬伕人和徐夫人羅姨娘皆有賞賜表裡,多少則依誥命品級不等。
因着陳玖如今只有正四品指揮僉事的虛銜,馬伕人自然是按照四品恭人的品級,還比羅姨娘三品淑人的例差了一等,據說一氣之下說了不少刺心話,而朱氏這位陽寧侯太夫人則是極其豐厚,除了楠木柺杖之外,還有玉枕、香木手串、五福捧壽玉簪三樣,此外還有四盆珍品蘭草。陳瀾進了蓼香院東次間的時候,就只見家裡人都在,一應人等看着屋子裡那四盆樣式各異的蘭草,全是連番奉承,好些日子心緒不寧的朱氏也露出了笑容。
見了陳瀾行禮,她便笑道:“上次鄭家的去你那兒,回來之後就說你那邊實在是太樸素了,正好宮中賞賜了四盆蘭草,讓人給你搬一盆回去,這院子裡纔好歹有些錦繡的意味。不過這花嬌貴,尋常人侍弄不來,回頭尋一個能幹的婆子過去照料。”
陳瀾聽着連忙謝過,心裡卻明白,朱氏如今確實覺得她有用,這等小東西自然不會吝惜,同樣也要向其餘人表明自己和長房如今是一道的。果然,給了她一盆之後,朱氏又將剩下三盆中給了徐夫人一盆,卻壓根沒理會馬伕人的熱切眼神。
等到衆人退下,她留下陳瀾問了一番張惠心及笄禮上的情形,得知了晉王妃那邊的喜訊,她就笑道:“你才走,晉王府那邊就報喜來了,我知道了也是高興得了不得!想來今天這賜物格外優厚,也多半是因爲這緣故。她自從生下了長女之後就一直沒動靜,這次總算苦盡甘來了。我特意讓鄭家的去護國寺上香還願,只希望這次能得償心願。”
見朱氏一掃愁容滿面歡喜,陳瀾自也賠笑湊趣。東昌侯府的事之前朱氏就擺明了撂開手不管,如今得了這喜訊就更不用說了。如今自家和韓國公府得了諸多豐厚賞賜,赫然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想來那危機也該解除了。可不知道怎得,她心裡卻總有些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