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除了院使院判之外,便是四位御醫,這六人品級爲正從六品,大抵是爲帝后和宮中妃嬪請脈,輕易不受請託給外臣治病,而其餘七品銜的太醫多的時候有二三十個,少的時候也有十幾個,平素除了研究醫案脈案之外,多半就是被王公貴戚請去看病。久而久之,各家府邸往往都有瞧慣了病的太醫。頭疼腦熱久病宿疾,他們因對病人情形瞭解得透徹,醫治起來自然也容易得多,然而,陸太醫對於陽寧侯府來說,卻是十足十的生面孔。
然而,他的年紀卻比之前的劉太醫還大些。五十出頭的年紀,他卻是鬢髮烏黑滿面紅光,瞧着神清氣朗,就是腿腳也異常靈便。張媽媽一路引他從二門進來,好些個管事媳婦三三兩兩遠遠站在那兒指指點點小聲議論着。
“老太太才病着,沒想到今天三夫人也病了,家裡的事務竟是二夫人和五小姐一塊管。”
“五小姐精神不大好,還不是二夫人說了算?只可惜,三小姐那等性情顏色,如今老太太不好,她今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
“連三夫人都病了,更何況是她?小聲些,這家裡變天了,日後是三房做主。瞧這陸太醫說來就來的架勢,老太太的病可真是說不好。”
這些背地裡的議論聲自然驚動不了陸太醫,他神態自若地跟着張媽媽進了蓼香院正房,見明間的隔仗後頭影影綽綽彷彿有不少身姿綽約的影子,立時垂下眼瞼,目不斜視地進了東次間。見正中央朱氏擁着錦被斜倚在炕上,炕邊上擺着一隻設了小枕的桌子,他依禮上前問好,又在張媽媽端來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見朱氏放下了手,他伸出三根手指依次診過左右手,眉頭頓時一皺。
“老太太可是沒用我昨晚開的方子?”
見朱氏面色漠然並不做聲,陸太醫便輕咳了一聲說道:“老太太從前有用熟了的太醫,未免信不過老夫這初來乍到的,這是常理。只老太太的病已經很兇險,如今又鬱結在心,倘若一味守穩不用猛藥,非但起不到徐徐抽絲剝繭的作用,反而會更加難醫。”
這時候,在東梢間裡頭的陳瀾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果然,下一刻外頭就傳來了特意坐着相陪的馬伕人的聲音:“照陸太醫這麼說,還必得用虎狼之藥?要是這用藥出了什麼紕漏老太太有什麼好歹,那會兒該怎麼辦?就算你敢打包票,咱們還不敢信呢!”
“夫人說笑了,這世上有幾個大夫治病真敢打包票的?就拿夫人來說,若是別人看來,自當說夫人身體康健,可要換做老夫,卻敢說夫人小時候就些不足之症,這些年也沒調養好,只是一味用滋補的藥調養着。可若是真的敢用虎狼之藥,老夫可保夫人非但去除病根,而且還有些別的奇效!”
馬伕人如今已經快四十了,雖說生過一個女兒,但最大的隱痛就是非但沒有兒子,連庶子都沒養住,因而一聽到這別的奇效四個字,立時眼睛大亮。她也顧不得朱氏那閃着寒光的眼神,竟是又驚又喜地問道:“陸太醫,您此話當真?”
“夫人,老夫可不是外頭的遊方大夫江湖騙子,怎會在這種事情上打誑語?”
且不提外頭的馬伕人如何欣喜若狂,朱氏如何怒恨交加,東梢間裡頭的陳瀾對這位陸太醫原本的五分忌憚頓時添作了七分。耳聽得陸太醫又開始對朱氏和馬伕人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諸多醫理,言談間不無自傲矜持,她只覺得心頭越來越不妥當,突然轉頭看着紅螺。
“剛剛我和婉兒表姐說話的時候,你可問過你乾孃外頭的情形?”見紅螺點點頭要說話,她卻擺手止住了,又壓低了聲音說,“她可提到過,從後門進來時什麼情形?”
“小姐是說……”紅螺頓時醒悟了過來,隨即倒吸一口涼氣,仔細回想了一陣子方纔搖了搖頭:“乾孃大約是昨晚上在外頭太疲累了,沒多說什麼,只提了一句後門口似乎換了人,那人還不知道她的新差事,所以多盤問了兩句,她只說是出城掃墓,那人也就沒理論。”
這麼說,要再往外頭送消息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了,而鄭媽媽和鄭管事兩口子在外頭,只怕有什麼事也甭想和府裡通消息,陳瑛果然祭出了這一招!
陳瀾在裡頭思量這功夫,外間玉芍已經是聽得不耐煩了,竟是也顧不得什麼規矩,咋咋呼呼地開口說道:“照陸太醫您這麼說,先頭給咱們老太太瞧病的劉太醫和那位方大夫都是庸醫不成?且不說劉太醫是高升去了御藥局做御醫了,就是那位方大夫,也是韓國公府用老了的名醫,醫術精湛說話爽利,可不像您……”
馬伕人還指望着陸太醫讓自己枯木逢春,聽得玉芍插嘴頓時大怒,立時站起身呵斥道:“住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陸太醫無禮,這兒哪有你一個丫頭說話的份!”
平素裡馬伕人在自己面前就猶如老鼠見了貓一般,可如今竟是擺架子呵斥起了自己的丫頭,朱氏眼中閃過一縷怒火,隨即又是一陣胸悶,不由得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死死按住了胸口。聽見外頭這番對話的陳瀾不禁伸手將簾子揭開了一條縫,正好瞧見陸太醫臉上一閃即逝的得意笑容,心中一時大凜,連忙對紅螺分說了兩句。
馬伕人見紅螺匆匆從裡間出來,扶着朱氏又是揉捏又是勸慰,頓時覺得削了面子,斜睨了西梢間裡頭,這纔對着陸太醫陪笑道:“這樣,還請您到外間開方子,我一定督着這幾個丫頭仔仔細細熬藥給老太太服用。”
“這樣好,這樣好。”陸太醫笑吟吟地捋着自己的三縷長鬚,見馬伕人殷勤擡手相請,便隨着她出了屋子,口中又說道,“開完這方子之後,老夫本就還要去翠柳居給三夫人瞧病,不如趁着這機會再給夫人好好診一回脈開個方子。夫人只要按時服用,不出半年必有效用。”
“那就多謝陸太醫了!”
眼看着馬伕人和陸太醫出了屋子,朱氏終於再也掩不住怒色,顫顫巍巍地伸手就想砸東西,可右手才舉起了一丁點就無力地垂落了下來。就在這當口,西梢間裡頭的陳瀾終於三兩步衝了出來,到了炕沿坐下之後便低聲說:“老太太彆氣了,忍一時是一時,之前我幫您寫的那題本已經送到了,應當不多久就能遞上去,您且放寬心等一等。”
朱氏死死盯着陳瀾,嘴脣哆嗦了好一陣子,最終化作了一聲無力的嘆息。綠萼也忙上前一齊規勸,總算是讓原本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的朱氏漸漸安靜了下來。
一旁本要說話的玉芍卻被紅螺一下子使勁拖到了裡間。眼見簾子放下,她頓時沒好氣地甩開紅螺的手,惱火地說:“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在外頭說?”
“我哪敢在外頭說!姐姐,你可闖大禍了!”紅螺見玉芍滿臉的不以爲然,臉上不禁露出了深深的憂色,“你怎麼偏偏在那位陸太醫面前把方大夫供了出來!那位陸太醫是三老爺下帖子請來的人物,不用說也是隻聽三老爺的,要是他往三老爺面前一說,那邊無論用些什麼小手段,方大夫以後還能來得了?韓國公府從前也都是用劉太醫的,這方大夫就是唯一信得過的人了,要是人真的沒了,以後就算不用陸太醫,咱們還上哪裡去找得用的大夫?”
一番話說得玉芍瞠目結舌,聲音也不知不覺低了下來:“我只是一時氣不過……”
“我且問姐姐,從一大早開始,外頭可有消息送進來?”見玉芍茫然搖頭,紅螺更覺心悸,忍不住又問道,“那老太太可打發過人往外頭去?”
見玉芍仍舊搖頭,紅螺只覺一顆心墜到了谷底:“這麼說來,咱們真被困在了府裡……”
外間陳瀾自然不會對朱氏說這些,只是服侍着吃了半盞燕窩,又陪着說了會閒話。她心裡很明白,陳瑛畢竟管着偌大的左軍都督府,不可能無時不刻地呆在家裡守着,於是就只能在各種佈置上做文章——守住門不許人隨便進出是一樁,在蓼香院安插人手是一樁,讓徐夫人竟然再次“病倒”,讓羅姨娘利誘蘇婉兒,讓陸太醫巧舌如簧說動了馬伕人……這一步一步地逼宮上來,竟是讓人四面楚歌招架不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伕人就拿着一張墨跡未乾的方子滿面紅光地進了門來,身後還跟着兩個新調來蓼香院的二等丫頭。
馬伕人看也不看陳瀾一眼,只是笑吟吟地說:“老太太,這位陸太醫是真有真才實學的,我也懂得看些藥方,讓她們翻出了之前的方子比對,發現確實高明。以後這煎藥的差事就交給她們兩個,只讓綠萼玉芍專心服侍您就是。至於那什麼方大夫,終究不是太醫……”
陳瀾聽着就知道,這嘮嘮叨叨的話裡頭不外乎是一個意思,讓老太太改吃這陸太醫的藥。她擔心地看了一眼朱氏,見她不復之前的怒火高熾,只是眼睛閉着靠在那兒一動不動,心裡總算是微微一鬆,索性也不再說什麼。好一會兒,馬伕人總算說夠了,掃了一眼屋子裡幾個面無表情的人,心裡未免沒意思。
“我這都是爲了老太太的好!”
馬伕人還得陪着陸太醫去看徐夫人,嘮嘮叨叨一會兒總算是走了,陳瀾又陪着朱氏用過午飯,隨即就留下綠萼在旁邊看着,自己帶着玉芍到梢間裡頭吩咐了一些話。就在她說完了這些,出了正房預備回錦繡閣的時候,賴媽媽突然一陣風似的從穿堂那邊衝了進來。
“三小姐!”賴媽媽出口叫了一聲,隨即不安地掃了一眼正房,忙三兩步奔上前來,面色異常驚惶,“廣寧伯府上命人送信來……廣寧伯歿了,門上因三夫人正病着吃不準,不知道該不該領人去報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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