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陽寧侯府的下人來說,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便彷彿是戲臺上唱大戲似的,內內外外已經是連續好幾次風雲突變。光是府裡,就有二老爺失爵,三老爺得爵,老太太病倒,三老爺充副欽差前往宣府,三小姐被宣入宮這好幾樁。無論是年歲長的,還是年歲小的,面對這一系列情形都有些腦子轉不過彎來。於是,無論早先往三房走動勤快的,還是打算在老太太這條船上一條道呆到黑的,如今都消消停停,生怕一個站隊錯誤把自個葬送了進去。
而這兩天,繼三房一家全數從翠柳居搬進了中路慶禧居之後,原本分開在錦繡閣和芳菲館的長房姐弟倆竟然搬進了翠柳居面對這樣一個情形,別說羅姨娘事先完全沒想到這一茬,就連二房的陳玖和馬伕人也是大爲意外。馬伕人往蓼香院老太太面前走了一遭,卻被鄭媽**轉述說得大喜。
“原本芳菲館自然是好的,可那會兒二老爺修紫寧居的房子,佔據了好些地方,如今再整修也小了。索性就讓他們姐弟倆搬到翠柳居,一來進出近了,二來三小姐來照顧老太太也便宜。空出來的芳菲館那塊地,把圍牆拆了,紫寧居的地方就更寬絡了。”
既然是對自己有利無害,馬伕人也就沒理會這麼多,高高興興地回去繼續忙活着籌辦嫁妝。老太太給了金銀料子等等,可傢俱總得繼續添,產業鋪子也得去查看,她如今恨不得多生一雙手。再加上身體還得調養,她幾乎根本空不出時間來理會府裡的其他事務。
而搬進了新地方,最高興的人無疑是陳衍。他原本並不樂意搬進三叔一家住過的地方,可一聽說自己的院子就在陳瀾隔壁,他立時轉惱爲喜。搬好了新居的這天晚上,他一下學就巴巴地跑到姐姐那裡鬧了好一陣子,直到在蓼香院用了晚飯回來,陳瀾問他要了窗課本子看,他那股高興勁才消停下來。好在如今陳瀾已經不怎麼考較他學問進度,只是略看了看問了兩句就停了,隨即就把兩位姑姑和丫頭們都遣了出去。
如果說從前是心裡存着怨憤的人小鬼大,如今陳衍學文學武,進步自然不是一星半點。韓翰林對他的機靈勁頭很滿意,點撥不遺餘力;宜興郡主自從那一日來過之後,便讓陳衍隔日上門,從弓馬到練兵,自己言傳身教不說,還有府中兩個家將在旁督導。再加上陳衍和羅旭走得也近,耳薰目染頗有進益,此時一見這架勢就立時坐直了身子。
“姐,你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說?”
陳瀾沉吟片刻,就看着陳衍說道:“四弟,你如今已經十二了。按照這京城其他名門世家子弟的情形來說,不少都早就定下了婚事。先頭的事你應該還記得,三叔原本是要把婉兒表姐許給你,如今他不在,老太太又快刀斬亂麻把四妹妹許給了蘇家表兄,你的事情纔算混了過去。但是,這事情若是遲遲不決,日後恐怕還有麻煩。”
聽到姐姐鄭重其事地對自己說婚事,陳衍那份意外就甭提了。可是呆呆地坐着聽完,他心裡卻着實生出了幾分竊喜。要是按照姐姐從前的做派,決計不會對他說這些,如今竟然直說了,那麼是不是說,姐姐不再只當他是孩子,差不多當他是大人了?
所以,他也沒有貿然開口,而是仔仔細細想了想,隨即擡起頭說:“姐,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孃都不在了,我自然是聽你的。趁着三叔不在,定下來也好,省得到時候別人再打主意。可我如今畢竟是一介白身,雖說外家援力很要緊,可若是門第太高,難免會被人挑三揀四。我只求一個賢惠知禮的,姐你可好好幫我挑挑。”
“信口開河”陳瀾沒好氣地使勁用手指一戳陳衍的腦門,見他抱着額頭眼巴巴看着自己,頓時撲哧笑了起來,“這種事哪能是我出面?老太太如今病情大有起色,若是能夠,當會親自替你物色,就是不成,也還有鄭媽媽。至於郡主,我也會設法去託一託……”
“對對對,只老太太和郡主挑中了之後,姐你再幫我去瞧瞧就好。”陳衍涎着臉點了點頭,見陳瀾屈起食指中指作勢要打,忙跳開一步說,“我也沒什麼別的想頭,可如果真的是一面都沒見過就要娶進門,我這心裡實在是覺得有些彆扭,有姐幫忙瞧着就放心了還有,姐你別光顧着我,你自己呢?”
她自己……
想到宜興郡主的提醒,想到陳汐的明示,陳瀾頓時覺得既悵惘又無奈。兩世爲人,她總是過分理性,於情情愛愛竟是從來未曾涉足過。她的心素來包裹得太緊太深,很少對人敞開。如果說在那一世女子單身也是一個選擇的話,如今這一世她卻必定要面對這麼個問題。
看到素來睿智機敏的姐姐竟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陳衍頓時眼珠子一轉,索性上了炕挨着陳瀾坐了,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姐,你說羅師兄怎麼樣?他一直對咱們照顧有加,幫忙更是不在少數,決計是對你動心了。他這人性子才貌都是好的,最要緊的是大家又認識……”
“四弟”陳瀾眼見陳衍竟似乎要掰着手指頭一項項數落羅旭的優點,不禁哭笑不得,當即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瞎說什麼”
“我哪裡瞎說了。羅師兄鐵定是有那想頭”陳衍這一回卻死不退縮,又挪上前一點說,“要不,楊大哥也行。別看他那冷麪模樣,可決計是心熱人,而且這種人一旦成家就決計會擔起責任,絕不會像爹和二叔三叔那樣在外頭花天酒地左一個女人右一個女人……”
“好了好了”
陳瀾終於有些招架不住了,趕緊打斷了陳衍那滔滔不絕的話頭。只是,陳衍的這一番說法,畢竟是勾起了她的心思。以往那一幕幕在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到最後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慍怒地看着陳衍。
“記着,這話不可再對別人說”
憑着姐弟之間的心靈相通,陳衍斜睨着陳瀾故作鎮定的表情,心裡知道自己這話很有些效用,不禁嘿嘿笑了起來。只是,等陳瀾又瞪着他,讓他記得時時刻刻留心身邊的丫頭,若有不安分的好好敲打時,他這才瞠目結舌了起來,到最後不禁苦巴巴地眨了眨眼睛。
“姐,我才十二歲哪,有爹和二叔的前車之鑑在,我哪會那麼瞎胡鬧”
儘管陳衍直接把父親和叔父搬出來說事,給人聽見着實有些大逆不道,但陳瀾卻知道小傢伙這是表明決心,心底不禁異常滿意。姐弟倆又說笑了一陣,眼看時辰不早了,她少不得起身把人送了出去,剛到大門口,她就看見穿堂那邊亮起了燈籠的光芒,不多時,就只見一個小丫頭提着燈籠給賴媽媽照亮,兩人一前一後疾步從穿堂走了過來。
“三小姐,四少爺。”賴媽媽笑容可掬地行了禮,隨即就衝陳瀾說,“宮中德妃娘娘剛剛使人捎了信來,竟是因爲皇后娘娘的大喪累病了,連日病勢沉重,想見見家裡長輩,已經得了皇上御準。老太太這幾日身上好了些,一聽自然是心急如焚,只畢竟如今這年紀擺着,不好一個人入宮,便請那位公公回稟,能否捎帶上三小姐一同去。雖說宮中尚未有準信傳來,但還請三小姐預備一下。”
朱德妃竟然也病了?
聞聽此言,陳瀾頓時大吃一驚,見賴媽媽說到後來也有些唏噓,她便沒有多問,只是答應了一聲。等到把人送走,見陳衍站在旁邊只不做聲,她少不得上前輕輕推搡了一把:“還呆站在這兒幹什麼,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
“姐,你要小心些。”陳衍拉着陳瀾的手,臉色頗有些晦暗不明,聲音也壓得極低,“羅大哥這些天心緒也很不好,聽說是短短十天裡頭,威國公夫人已經進宮好幾回了。還有,之前皇后娘娘崩逝的時候,得知你出了宮來,他很高興,說宮中是非之地,最好別久留。”
威國公夫人連連進宮……那大約是去探望羅貴妃的。陳瀾若有所思地輕輕摩挲了一下陳衍的腦袋,突然發覺小傢伙這幾個月又竄高了,嘴角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放心,我會多加小心的。你只管好好用心讀書練武,旁的不要多想。”
蓼香院正房西次間。
已經上了牀的朱氏聽賴媽媽說了去見陳瀾的經過之後,就淡淡擺了擺手吩咐其退下。鄭媽媽見她臉色不好,一個手勢遣走了綠萼和玉芍,就到牀沿邊上掖好了被角,隨即才牀前腳踏上坐了下來,低聲勸道:“老太太不用太擔心,德妃娘娘並無子嗣,又是先頭太后的侄女,料想宮中就是再怎麼爭,也未必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朱氏卻頭也不擡地冷笑道:“可要是有人放出風聲來,說是皇上敬重先太后,要立族女爲繼後呢?”
鄭媽媽頓時張大了嘴巴,心裡驚駭欲絕。武陵伯朱家已經遠遠不是從前的光景了,若是真捲進這樣的漩渦裡頭,到頭來一個不好便是連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