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是杜學士府衛夫人的生辰,因尚在國喪百日之內,家裡並不曾大操大辦,不過是早早吩咐多辦了壽麪,又到京城最出名的五芳齋訂了壽桃,也就打算自家熱鬧熱鬧算完。晌午時分,幾個走動得還勤的妯娌姊妹帶了孩子來了,衛夫人正待客的時候,那邊她最心腹的一位媽媽就悄悄走了來,說是陽寧侯府的三小姐和四少爺到了,是奉了太夫人的命前來拜壽。聞聽此言,衛夫人立時眉頭一挑。
按照親戚之間兜兜轉轉的輩分,朱氏應該算是她的表姑姑,可撇開這一層已經遠了的親戚關係不提,早年間朱氏輕輕巧巧幫過衛家幾次大忙,就是姊姊和她先後出嫁之後,也曾因爲產業的事情求過朱氏,再加上前幾日得過那邊的消息,因而她立時吩咐了長子杜笙帶着弟弟杜竺親自出去相迎。及至人進了屋子來,她端詳着一雙姐弟,一時就忍不住看住了。
這姐姐是鴨卵青的對襟衫子,荼白色的紗裙,臉上不施粉黛,那素淡顏色中卻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秀麗明澈,眉眼間盡顯嫺靜。那弟弟則是頭戴緯羅凌雲巾,身穿魚肚白的蕉布夏衫,雖是少年模樣,舉止卻尤爲沉穩,並不似尋常豪門子弟那般傲氣凌人。
衛夫人本就因爲朱氏的緣故對姐弟倆心存好奇,如今看這般品格,頓時心生歡喜,待他們雙雙行禮祝壽之後,就笑着拉了過來一邊一個在身旁坐了,一一問了名姓。待得知姐姐陳瀾如今十四,弟弟陳衍今年才十二,她頓時更生驚歎,笑着對身前幾個姊妹妯娌說:“以前就覺得姑母最具慧眼,如今看來,還是姑母會教導人”
幾個妯娌姊妹當中,丈夫官職最高的也不過六品,在衛夫人面前自然而然就矮了一截,更何況如今連陽寧侯府都讓小姐和公子來賀壽,她們自是更加殷羨衛夫人的福分。這會兒聞聽此言,她們少不得也跟着稱讚了起來,又有心思活泛的趕緊攛掇着自家孩子上前去和人攀談,一時之間,屋子裡歡聲笑語不斷。
“夫人,外頭又有人來,說是給您拜壽”
門外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衛夫人爲之一愣,猶豫片刻才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兩人說是……說是老爺的學生,來拜見師母的。”
這話說得屋子裡一衆人全都愣了。衛夫人對自家丈夫最是知根知底,在榮升翰林院掌院學士之前,杜微方遭了罷斥賦閒,期間一直窩在宣府老家閉門教書,要說學生也是有那麼十幾個,可大多數還在努力考縣試府試院試,最出息的也還在考鄉試,萬不會在這當口跑到京城來。至於要說科舉的師生,杜微方從來沒當過主考官,這學生拜見師母從何說起?
“夫人,要不,我出去回絕了他們?”
門外那個猶疑的聲音讓衛夫人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她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人家既是來了,哪有把人往外趕的道理?這樣,笙兒,竺兒,你們兄弟倆一塊出去待客。至於送禮,若是自己的書畫,你們留心一下就收好。若是送其他的禮,就回絕了,說是老爺的規矩不可廢。對了,請人留下來吃碗壽麪。”
杜笙和杜竺兄弟兩個答應一聲正要往外走,一旁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娘,爹爹也許真是有學生在京師的我還記得上次爹教我論語的時候,說他原本瞧着挺有天賦的一個學生,結果竟是棄了舉業,好端端的去從了軍”
一旁的陳瀾剛剛被衆人圍着問東問西,此時終於有了功夫鬆一口氣,便悄悄地打量着屋子裡的衆人,見杜笙和杜竺雖是繼子,可在繼母面前卻依舊恭敬有禮,而衛夫人待幾個孩子一視同仁,在一衆當是親戚的婦人們面前也絲毫不端架子,心裡不禁覺得這杜家門風正派,也難怪老太太之前會有那樣的決定。此時,聽到這個稚氣的聲音,她忍不住就側頭看了過去。
只見說話的那小女孩不過十歲光景,粉妝玉琢極其可愛,此時從椅子上費力地跳了下來,一溜煙跑到了衛夫人跟前,仰着臉拉着母親的手說:“母親,你不記得了?過年人家送了節禮來,結果爹爹說是不要扔出去,結果卻變了卦把東西拿到書房,還把那方鎮紙當成寶貝似的,整天把玩愛不釋手?”
這一說,衛夫人頓時想了起來。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女兒的腦袋,就衝着杜笙和杜竺說:“或許真是箏兒說的那人。若是如此,你們都應當識得,好好款待着說話就是。”
兩人一走,衛夫人再不提之前這一茬,屋子裡漸漸恢復了歡樂的氣氛,緊跟着丫頭們又送了果品點心上來,大小姐杜箏就親自捧着果盤待客,有兩個家境尋常的孩子自是耐不住了,趁着大人不注意很是往袖子裡藏了兩把蜜餞。一旁的陳衍瞅了兩眼他們,隨即就悄悄打量着那些大人,可沒多久,杜箏竟把果盤送到了自己面前。
“陳哥哥?”
陳衍在家裡的兄弟姊妹中,雖說不上排行最小,可他和三房的那幾個弟弟妹妹壓根不親近,可以說從沒真正體會過作爲哥哥的滋味,因而被這一聲哥哥一叫,原本想說自己不需要的他一遲疑,鬼使神差地就抓了一把葡萄乾。
“多謝妹妹”
杜箏平時做慣了妹妹,也沒在意這一聲鄭重其事的妹妹有什麼不對,笑嘻嘻地點點頭就讓開了,而陳瀾則是聽出了陳衍的言下之意,見抓着一把葡萄乾的他正努力做出一副哥哥的做派,差點沒笑出聲來。然而,就在這時候,杜笙兄弟倆已經從外頭進了屋子來。
“娘,來的兩人中,其中一個竟是全哥全哥當初備齊束脩向爹爹行過拜師禮,所以聽說孃的三十大壽,正好回來的他就親自上門送壽禮來了,我想他過年也送過節禮的,此次畢竟是師生之誼,他來祝壽也是應當,收了那盒壽糕,就請了他進來。至於另一個也確確實實是爹取中的貢士,他又和全哥熟識,您看……”
衛夫人聞言,也就沒多想,當即點點頭道:“我道是誰,既然是全哥,另一個又和全哥熟識,又是你爹取中的貢士,那就請進來罷……這樣,我去隔仗前頭見人,你們在隔仗後頭呆着,如此也不虞驚擾。箏兒,你這個主人好好待客。”
“娘,你就放心好了”
杜箏笑吟吟地向母親揮了兩下手,眼見人從左邊簾子出去了,立時轉過身來挨個親戚打招呼。因她年紀小,又生得可愛,衛夫人出去又是有正經理由,衆人自然不會有什麼苛責,而陳瀾心裡惦記着朱氏的話,等杜箏上前的時候,少不得拉着她說話,聽其一口一個陳家姐姐,言語落落大方,說話亦是爽利,更是對這小丫頭心存好感。
然而,就在她向杜箏問起都讀了些什麼書的時候,隔仗外頭也傳來了說話聲。一時間,屋子裡的其他女眷都很自覺地止住了話語,她也自然而然暫時擱置了話頭。然而,當聽出外頭說話的人是誰時,她頓時大吃一驚。不止是她,就連規規矩矩坐着的陳衍也一下子跳下了椅子,但很快就在陳瀾一個眼神下老老實實坐了回去。
正房明間隔仗之外。
衛夫人打量着前來給自己拜壽的兩個青年,見他們一個英武沉着,一個灑脫陽光,氣質俱是不凡,心裡就生出了幾分讚許來,但也只是謙遜地受了他們半禮。待得知並不是一同來的,而是在衚衕口正好撞見,她暗自納罕的同時又笑說真巧,隨即就問起了兩人的名字來歷。這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她立時大吃一驚,當即用責怪的目光看着旁邊侍立的杜笙。被繼母這麼一瞪,杜笙不禁暗悔剛剛看見人就想着遇到師兄了,沒來得及多解釋。
偏巧就在這時候,外間突然一陣極大的喧譁。衛夫人雖年輕,但治家亦是極其嚴謹,此時不禁油然而生慍怒。她正要讓身邊的心腹媽媽出去看個究竟,孰料一個僕婦就冒冒失失闖進了屋子,眼見這隔仗前頭全都是人,她愣了一愣,隨即也顧不得請罪,屈膝一行禮就喜氣洋洋地說:“夫人,大喜翰林院那邊剛剛傳了消息過來,老爺入閣榮升次輔,授華蓋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
聞聽此言,剛剛還一片寂靜的隔仗後頭頓時傳來了好幾聲驚呼。這些都是深宅婦人,內閣次輔,授華蓋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是什麼意義,她們難以完全理解,但杜微方升官了,這一點她們卻還是明白的。而拉着杜箏的陳瀾大吃一驚之後,便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照這樣看,要和杜家聯姻,只怕是不太容易。
就在這時候,她就聽得外間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杜師母,今日是您的壽辰,老師又入閣拜相,只怕是緊跟着就有人蜂擁而至賀壽,還得及早預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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