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金臺坊在什剎海東邊,佔地並不大,也沒有什麼達官顯貴的府邸,唯一出名的便是有兩座佛寺,此外還有一座酒醋局外廠。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內官衙門中,酒醋面局看似排不上號,而且和御酒房不相統屬,但如今掌印的太監不是別人,正是御用監太監夏河。夏太監兼掌一監一局,下頭又攬着御酒房等數房的事情,即便不預政務,在太監裡頭也算是權勢滔天了。所以,這酒醋局外廠管事的金太監既是夏太監的乾兒子,年紀輕輕卻也逍遙。
一上午親自出馬,把頒賜重臣的米麪全都做完了,又把乾爹託付自己的事料理了妥當,他自是鬆了一口大氣。這會兒閒來無事正要叫人進來陪着殺兩盤象棋,外頭就有一個宦官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那宦官一進了屋子,立時腳下不停地衝到了金太監的跟前,附在其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還不等他說完,金太監就趕緊拔腿出了屋子。腳下生風地到了外頭大門口,他就看到夏太監由兩個小火者扶着從車上下來,趕緊上前攙扶了一把。
“乾爹有什麼事情使人來傳一聲就罷了,什麼大不了的要您親自跑一趟?”
夏太監斜睨了乾兒子一眼,卻沒有搭腔,只是做了個手勢就徑直往裡走。一旁攙扶着的金太監不敢違逆,一直到了最裡頭他的屋子裡,眼見夏太監坐下,他才立時一個眼色把跟着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又賠笑彎下了腰。
“乾爹,莫非這一趟是萬歲爺的差遣?”
“知道就好。”見金太監一愣之下立時站直了身子,臉上露出了比剛剛更要恭敬十分的表情,他便開口說道,“你管着這酒醋局外廠有三年了吧?雖說都是從戶部和內府所轄的那些庫房中調撥米麪糧食等等,但想來各處想往你手面上塞錢的也不少,尤其是每年前往通州那邊接漕糧的時候。”
這當口,金太監已經是額頭冷汗滾滾。他過手的都是進貢宮裡的食貨,要想撈錢很簡單,可他的前任一個個幾乎都倒在這個位子上,他雖也有雁過拔毛,但卻極其有分寸,可怕就怕這個分寸惹惱了上頭。想到這裡,他幾乎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乾爹,您是知道兒子的,兒子沒那膽子,決計不敢……”
“你的膽子咱家知道,所以咱家只問你,通州運河邊上那些邸店的勾當,你可清楚?”
金太監頓時愣住了,隨即小心翼翼地問道:“乾爹,運河邊上的邸店至少有好幾百,這裡頭的水深着呢,您究竟問的是哪一茬,我明白了也好細說。”
“就是汝寧伯府侵佔邸店的事”
恍然大悟就是今早朝會上的那場風波,金太監自是有了底。雖說這勳貴的事輪不到他小小一個酒醋局外廠的掌事來摻和,但他這人就喜歡刨根問底,自然仔細打聽過。把自己所知的猶如炒豆子一般對乾爹解說了一遍,見夏太監一面仔細聽,一面手指還在膝頭輕輕叩擊着,他不禁試探着問道:“乾爹,莫非……汝寧伯真要……”
“那是萬歲爺聖裁的勾當,你不要多問。”
說歸這麼說,但死了一個小路子,夏太監對其餘乾兒子不免多存了幾分愛護的心,於是少不得又囑咐了幾句,末了才問起今早讓金太監去各府送米麪的事,得知在鏡園見到了陳瀾本人,他心下稍安,沒再耽擱就轉身出了門。
打道回宮時,他卻不合在北安門遇上了從裡頭出來的楊進周。發覺這一位在北安門口和幾個親兵會合,其中赫然有之前提到的那個所謂“任用私人”裡頭的私人秦虎,他不禁眼皮一跳,索性便仿若無事一般上前說話。楊進周在西苑訓練御馬監親軍時,兩人就已經熟識了,哪怕是寡言少語如楊進周,和他也是說話無忌,可這一回竟只是略一頷首就算是打過了招呼。還是旁邊陪着的一個太監上前行了禮,趁人不注意向夏太監解釋了一番緣由。
“公公別多問了,宣府那邊出了事。專管神銃火藥的一個錦衣千戶在和幾個軍官出城狩獵的時候,竟是不知道怎得喝醉了酒,一羣人大醉在了那兒,結果唯獨他被人割了腦袋。這事情鐵面劉纔剛剛報上來,皇上大爲震怒,所以派了楊大人過去,畢竟宣府那地兒他熟。”
明白了事情原委,夏太監自是不會再計較楊進周那冷淡的態度,眼見得一幫人上了馬呼嘯而去,他暗自合計了一下,覺得當還會出城往神機營調了兵將隨行,也就打算由北安門進宮。這人還沒進去,他就聽到後頭有人叫喚,扭頭一看才發現是錦衣衛指揮使歐陽行。
歐陽行自知資歷淺薄,因而接任緹帥之後,應付上上下下都多是笑臉,因而也得了一個笑面虎的綽號。他也不在乎這個,此時又是笑容可掬地廝見之後,便說自己奉旨進宮,和夏太監走了同路。夏太監本對其有心敬而遠之,可還沒上凳杌就聽他說了一番話,立時竟也顧不得腿腳不太利索,擺了擺手吩咐小的們擡着凳杌跟在後頭。
“你說的都是真的?”
“夏公公,這種事情我怎敢胡言亂語,自然是真的。今天一大早,鏡園裡頭就派了十幾個人出來,氣勢洶洶地直奔那處院子,沒費多大功夫就把人抓了回去,往順天府報的案卻是家中失竊。如果不是錦衣衛有巡街,也有坐探,再加上鏡園……總而言之,事情來得快,鏡園那邊也處置得快,海寧縣主倒是雷厲風行得很。”
夏太監聽得眉頭大皺,暗自琢磨着之前從酒醋局外廠聽金太監說的那些,心裡漸漸有了計較。他已經吃準了之前險些喪命的那一回是淮王下手,只可恨尋不到機會,既如此,身爲淮王姻親的汝寧伯府自然就被他惦記上了。一想到那家人同樣是齷齪卑鄙,他漸漸就露出了一絲冷笑來。
他雖幫過陳瀾楊進週一些小忙,可相比人家的救命之恩還差得遠些,這一回……就幫忙把汝寧伯楊珪從位子上拉下來好了,好歹也爲人除了心腹大患,順便也給淮王一個難堪
趕在吃午飯之前,鏡園裡這突如其來的一波事情終於是告一段落。江氏聽說那個送口信捎毒藥的惡棍已經在順天府亂棍之下斃了命,心裡大是滿意,又衝着陳瀾說:“這事情你做得好雖說是那邊送來的丫頭,但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總不能這樣平白無故送了性命。至於那個人牙,有了靠身文書在,也不用擔心他在外頭胡說八道,而咱們家裡用人也便利了不少。怪不得郡主那會兒就說我有福氣,這家裡的事,果然是要你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來處置。”
和婆婆的讚賞相比,婆婆的認同無疑更要緊,因而陳瀾聞言一笑,正待謙遜的時候,卻見江氏衝自己招手。她依言過去在身邊坐下,結果就聽到了一番出乎意料的話。
“你們夫妻和諧,我看着也高興,只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我當初生下全哥的時候,已經老大不小了,一來因爲他爹常年在外,二來因爲他爹記着母親難產的事,不想讓我早生。你如今年紀也還太小了些,這上頭不用着急,免得萬一有事,大夥後悔都來不及。我自己便是受過那些磨折過來的,決計不會在這上頭爲難你。”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陳瀾卻聽得眼圈紅了。儘管這世上的媳婦不少都是年輕時熬得極其辛苦,可等自己成了婆婆,卻往往是把曾經的苦難加諸在媳婦身上,就是心善的那些,骨子裡也都更偏向早些抱孫子,有幾個能這樣善意的提醒?想到自己一直在思量該如何對雲姑姑柳姑姑開口,好讓她們答應給自己預備避孕的湯藥,她只覺得臉紅髮燒。
“母親……”
“這湯藥的方子回頭我就給你,是我當年用過的,安全可靠自不用說。其實,要不是當年全哥他爹執意,我也想再給他添個弟弟妹妹,可他爹卻是生怕重蹈覆轍,決計不肯……唉,全哥那倔強冷硬的性子,全都是隨他爹。”
儘管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公公,但陳瀾從祖母朱氏的話語中,從此時江氏的感慨中,從楊進周的隻言片語中,已經完完全全能還原出一個鐵面硬漢的形象。然而,看着那個面露悵惘追憶的婆婆,她素來堅強的心一瞬間有了一絲動搖。
他們在從前,一定也是相互信賴相互扶持的一對,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半,她的婆婆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夠把僅剩的兒子送上了戰場?
然而,彷彿是她的心聲被人聽到了一般,江氏竟是輕聲呢喃了起來:“那時候,要是全哥不去興和,我們母子倆一個都保不住,那時候的咱們沒有能耐……我一直都想跟着他走,可是,我決不容許讓卑鄙無恥的外人得了逞”
就在屋子裡瀰漫着一股難以名狀的晦暗氣氛時,外間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侍立在一旁的莊媽媽以爲是午飯送來了,鬆了一口大氣,慌忙躡手躡腳出了屋子。但下一刻,重新進來的她臉上便添了幾許惶然。
“老太太,夫人,夏公公奉旨派了一個小公公過來知會……說是老爺奉旨去了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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