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陳瀾應了一聲才明白宜興郡主問的是什麼,隨即才訝異地說,“娘您怎麼知道?我這才學了沒幾天,剛剛習慣了握劍的姿勢”
懶洋洋地拿起茶盞呷了一口,看到陳瀾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宜興郡主才微微笑道:“就是你說的,看你那握劍的姿勢。這不懂行的人看不出什麼差別端倪,我卻一眼就瞅見了。你這丫頭,當初我有心教你,你偏把你家小四推了給我,如今嫁了人倒是跟着夫婿學起了打打殺殺的好嘛,看來你和惠心一樣,都是有了男人忘了娘”
“娘,我哪裡敢”知道宜興郡主只是在開玩笑,陳瀾自是半點不怵,索性把頭靠在了宜興郡主的小腹上輕輕聽了聽,隨即才滿臉遺憾地移了開來,又看着宜興郡主說,“倒是娘,今後別有了弟弟妹妹就忘了咱們”
“好啊,你這丫頭竟是打趣起我來了”
宜興郡主冷不丁伸出手去在陳瀾的額頭上輕輕一點,見她捱了一下就笑着趕緊起身躲開,她這才啞然失笑地搖了搖頭:“你這丫頭,心眼比誰都多,說起來也都是兒時命苦。罷了,叔全教你就叔全教你吧,我也遂了你的心願,好好教導小四那孩子。趕明兒我便讓人教授他馳射要訣。雖然他入門晚了,可二十歲之前文武全能未必能夠,武藝小成卻有把握。”
要說如今在這個世上也有了許多親近的人,可是,對於陳衍這個弟弟,陳瀾卻別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所以,她一直在費盡心思爲他謀劃婚事,謀劃未來,如今聽得此言,她怎能夠不又驚又喜?她強忍住開口再問的衝動,只喜悅地攥緊了拳頭,甚至連有人悄悄閃進了門也沒發覺。
“郡主,二小姐那邊的大丫頭玉樹說,二小姐之前除了去過長樂宮賢妃娘娘和周王殿下那兒,最初在皇貴妃那兒分派貢品的時候,還有貴妃娘娘、淑妃娘娘並好幾位公主在。”進來的丫頭言語了這麼一句,見陳瀾看了過來,忙又躬了躬身,這才接着說,“奴婢過來的時候,大小姐還悶在書房裡不肯出來,興許真的想不通,要不要讓趙媽媽……”
“不用有些事情,總得讓她自己想清楚才行。”宜興郡主二話不說就打斷了那丫頭,擺手示意她下去,隨即才面帶悵惘地說,“我終究不能護她一輩子。”
儘管宜興郡主說得斬釘截鐵,但陳瀾思量再三,還是悄悄出了屋子去。到外間她才向趙媽媽問張惠心的去向,趙媽媽立時拉了一個丫頭做嚮導,隨即竟是還巴巴地將她送出了房門。臨到臺階下頭又拉住了她的手。
“二小姐那兒就拜託夫人您了。從小老爺和郡主就向來最是由着二小姐的性子,再加上二小姐爲人善良大方,絲毫沒有那些驕狂習氣,更是連重話都沒有捱過。我就擔心這一回郡主的提點弄巧成拙……”說到這裡,趙媽媽卻再也不敢往下說了,收回手深深屈膝行了禮,直到感覺有人託了她起身,又在她的腕上輕輕一拍,她才如釋重負地擡起頭來。
和什剎海邊上規制嚴整的韓國公府相比,這座小小的別院並不算大,統共也就裡外三進,但既是隻住着宜興郡主和張銓兩個,自然還算寬敞。位於外頭第二進的大書房統共是朝南向的三間房,東屋頂天立地一橫兩豎三座高高的書架,西屋則是設着圍棋桌、琴臺和幾個供休憩自省用的蒲團。此時此刻,張惠心就是坐在其中一個半舊不新的蒲團上,腦袋就快湊到地面上去了,手裡卻拿着一枝幾乎已經扯得光禿禿的絹花,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着。
“回去,不回,回去,不回……唉,怎麼還是不回”她氣咻咻地一丟手中的東西,懊惱地託着腮幫子搖了搖頭,神情低落地嘟囔道,“我知道我耳根子軟,興許被人騙了,可娘就不能稍微軟和點麼?算了,娘正懷着弟弟妹妹呢,我去認個錯……”
張惠心把心一橫,曲起一條腿纔要站起身,就看見一個人打起門簾進了來。發覺是陳瀾,她頓時眼睛一亮,可隨即就收起腿坐了回去,面上露出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直到一隻手輕輕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才咬着嘴脣說:“你是來勸我去見孃的?”
“哪裡還用得着我越俎代庖勸,你不是已經想好了麼?”陳瀾笑說了一句,見張惠心果不其然立刻歪着腦袋看了過來,她便在其旁邊屈膝蹲了下來,“娘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她不是那等居高臨下不講道理的母親,你也不是自以爲是不知分寸的女兒,你們兩個還能鬧什麼彆扭?再說,你素來不喜用心機,又不是不會用心機,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會不明白?”
“還真是能說的都給你說完了”
張惠心不覺衝着陳瀾皺了皺鼻子,又拉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隨手理了理剛剛跪坐時弄亂的裙子,她才挽着陳瀾的手往外走,嘴裡又低聲說道,“我這不是想不通麼?今天進宮的時候,正好在皇貴妃那兒遇到幾位公主。那會兒皇上發怒,幾個公主都嚇得不得了,悄悄都告退了,晉陽公主和我一塊出來,順帶就說了說三位公公的事。那會兒沒覺得,可剛剛細細一想,似乎很多東西都是她有意套着我說的”
“晉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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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瀾依稀記得當初自己拜宜興郡主爲義母的時候,這一位曾經出現在韓國公府。那是當今皇帝的長女,生母去世追尊了昭儀,丈夫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再加上那一日這位晉陽公主遠不像隆佑長公主和清遠郡主等人這麼活躍,所以她幾乎忘了這麼個人物。
她對皇室人物向來並不熟悉,因而此時聽過也沒有貿貿然評述什麼,只帶着張惠心回了正房。路上,張惠心又嘟囔着說:“其他人也就罷了,但皇后故世之後,坤寧宮那些宮女有的守靈,有的分派了出來,聽說分給你的那兩個姑姑也都是得了成公公的力薦方纔有了自由,對其深爲感念。就算成公公真不是看上去那麼慈眉善目,可必然總是忠心耿耿的人……”
果然,兩人才一進東屋,剛剛還有些扭扭捏捏的張惠心就直接到了宜興郡主腳邊,提着裙子正要跪下就被一把拉了起來,隨即又給宜興郡主按在身旁坐了。忖度着接下來多半是一場母女交心的戲碼,陳瀾就識趣地閃了出去,只到外間尋了趙媽媽說話。她原只是消磨時間,卻沒想到趙媽媽竟是對她說起了楊進周從前的事。
“那時候楊大人初進京城,一個人就往那一站,自有一種冷峻兇狠的架勢,一度錦衣衛裡頭沒人敢跟他,最後盧帥動了怒,還是他向盧帥陳情,讓他從犯了差錯要挨軍法的人裡頭挑了十幾個,後來又添了一些,可從始至終都沒超過二十之數。”
“他如今比當初說話可是多多了。最初那會兒帶着周王出去,我隨着郡主正好也跟着,結果他被周王鬧得手足無措,偏生後來還相處得和諧,還真是難得。據說,周王送過楊大人一面護心鏡,後來在一次辦事的時候,那東西救過他一命。至於楊大人,周王看什麼都好玩,單單把人從池塘邊上拉回來,他就不是一兩回了。由是連皇上也說,興許這就是天生的緣分。”
“對了,前兩天我替郡主出門去韓國公府送信,倒是瞧見過楊大人和羅世子。兩人談笑風生,似乎交情極好的熟絡樣子。要說如今京城那許多年輕人,能如他們兩個這般出色的卻是少見,大概是英雄惺惺相惜,所以走得才格外近。”
羅旭和楊進周……他們最近又在常常見面?
陳瀾冷不丁想到了某一晚羅旭送來的信,心中想象着男人這種交情,不禁大感高興,可同時又生出了抑制不住的好奇來。是單純的喝喝酒談天說地疏解心情,還是彼此交心……彼此援手?話說回來,羅旭替張冰雲去查的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來的時候兩人,回去的時候陳瀾卻不得不形單影隻——因爲那位張二小姐耍起了賴皮,說是晚上要留在別院陪母親住一晚上,打發了個人回戴家報信,而宜興郡主竟是也慣着她。她想着那位偏疼妻子的戴文治得信之後會不會親自過來再接一遭,嘴角不知不覺就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妮子,幸虧得了個體貼的丈夫
鏡園專給陳瀾駕車的車伕並不是早年就跟着江氏和楊進周的老家人,而是陽寧侯府的一房老家人,對京師的路途最熟不過。上了宣武門大街,他就很從容地駕着馬避讓來回的車馬轎子,只當到一處衚衕交錯口時,因迎面好幾十輛大車過來,前頭又打着酒醋局外廠的大旗,前頭本待喝斥人避讓的親隨退了回來,這車伕也不得不將馬車靠到了一邊,隨從的護衛因那趕車的車伕以及四周隨車的漢子和百姓有些衝突,都四下散開,免得有人驚擾。
就在這時,後頭衚衕裡一個人影突然竄到了車旁,趁人不備猛地一揚手,立時一團東西從手中飛了出去。陳瀾正好不曾閤眼,突覺窗簾一動,又被窗外驟然捲進來的寒風一激,再看到了那一團飛進車內掉在車廂地毯上的紙團,不禁目光一凝。因今天來時和張惠心同車,柳姑姑做男裝打扮騎馬隨行,這會兒也仍然在外頭,車廂中只有她一個人。所以,她幾乎立時三刻拉起窗簾,瞅見的卻只有四周的護衛。只忖度片刻,她就彎腰撿起了那東西。
紙團裡包着一塊三四錢重的碎銀,而巴掌大的紙上只寫着寥寥草草的三行字,卻是一行比一行字少——十萬火急,護國寺,冬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