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最後卻是空空如也的肚子首先吃不消了,好一陣子翻騰把她驚醒了過來。甦醒之後”她卻沒出聲叫人,而是呆呆地望着一陣子頭頂那‘花’帳,隨即‘露’出了一個愜意的笑容,按了按肚子就支撐着坐起身來,正要伸個懶腰,帳子外頭就有了動靜。下一刻,一個腦袋伸了進來,那臉上卻是睡眼惺忪。
“啊,夫人醒了?”
“嗯。”陳瀾點了點頭,可旋即肚子就不爭氣地叫了一聲,見芸兒狡黠地一笑”她不免伸出手指來輕輕戳了戳她那光潔的小腦‘門’,“現在什麼時辰了,廚房那邊可還有人麼?自打從外頭回來,統共就吃了一碗燕窩粥,我都快餓死了……對了,老爺呢?”
“現在還早,剛剛過了戌時,眼看就快宵禁了,廚房裡當然還有人。之前四少爺和羅世子來了,四少爺醉醺醺地還鬧着溜進來看過您一回。老爺原是陪着他們和那位林七爺一塊在明間裡吃飯,可後來鎮東侯世子突然來了,於是老爺就吩咐挪到了荷塘那邊的草堂另外再開一席待客,柳姑姑也跟了過去伺候,雲姑姑則是去看老太太了。夫人要是餓了,我去廚房那兒瞧瞧可有什麼吃的?”
芸兒說得順溜,陳瀾卻聽得腦袋發脹:“你是說……林七爺還沒走?”
“沒有啊!”芸兒見陳瀾這幅模樣,遂自作聰明地笑道,“雲姑姑和柳姑姑那般着緊的模樣,夫人您正在養傷,怎麼也這麼惦記,不就是一位郡王麼?您可是宜興郡主的幹‘女’兒,一位郡王來探望您有什麼奇怪的……”
陳瀾沒有放任芸兒絮絮叨叨再往下頭說,直接一個手勢制止了這個嘴上太利索的丫頭。只這會兒她的腦袋仍有些發昏,‘花’了老大的功夫方纔理清楚了頭緒,可就在她要開口的時候,肚子卻極其應景地又叫了一聲。沒奈何之下”她只得放下了再探問的打算”徑直吩咐道:“這樣吧,你去大廚房那邊看看有什麼吃的,揀鬆軟的給我送一樣過來。記着,若是那邊有人守着,就不要胡‘亂’闖,要點麪條之類方便的東西到這邊竈臺上煮了也是一樣的。”
見芸兒滿口答應着離去,陳瀾心中卻實在是沒法放心,於是等人出屋子不久就立時又喚了兩聲。好一會兒,她纔等到一個人踩着踏板到了‘牀’前。見是沁芳,她心頭微微一鬆,遂問道:“屋子裡還剩幾個人?其他人是不是已經到草堂那邊去幫忙服‘侍’了?”
“是。”沁芳卻沒芸兒那一張嘴就說個不停的習慣”字斟句酌地說,“柳姑姑說,家裡人手不夠,雖說來的都是男客,可既是在荷塘草堂那邊宴客,自然不能讓那些小廝進來,於是就把丫頭們都調了過去,老太太身邊也只留了兩個丫頭。之所以留了我下來,是柳姑姑說萬一您醒了,芸兒心急未必說得清楚,我來解釋穩妥些。”
“柳姑姑想得確實周到。”陳瀾微微頜首”見沁芳彷彿有些不安,便笑道,“我和老太太都身上不好,內宅也多虧了有她們兩位在,你不用想這麼多。待會等芸兒回來了”你去草堂那邊打聽打聽,看人散了沒有,其餘的別多問。”
“是,奴婢記下了。”
千等萬等,就在陳瀾幾乎以爲芸兒是不是在大廚房那邊和人起了爭執,亦或是使起了小‘性’子,外頭終於有了動靜。眼看着芸兒笑意盈盈地‘棒’了一個黃楊木條盤獻寶似的在她眼前晃了晃,旋即又到了外間,不一會兒就在‘牀’上擺了一個小小的黑木炕桌,繼而方纔把那一海碗麪條擺了上來,陳瀾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就感到肚子更餓了。
“這是……”
“廚房那邊得了老爺的吩咐,正在預備點心,一聽說是夫人醒了肚子餓,方公公就立刻吩咐先做一碗給您送來,還殷勤地問我夫人的喜好,甭提多客氣了。”芸兒想到自己一進來,沁芳就悄悄退了出去,越發覺得自己最受信賴,於是又笑道,“夫人您嚐嚐”是我按照您的喜好親自在旁邊看着做的,獸骨架熬的高湯,多擱了兩滴香油,濃淡正好……”
儘管很疑‘惑’大廚房這會兒甚至要準備什麼點心,但陳瀾還是架不住肚子空空的那種饑荒感,沒等芸兒羅嗦完就立時動起了筷子。小半碗熱氣騰騰的面下肚,她的背心就漸漸發起了熱來,隨即竟是連額角脖頸也都出了汗,待到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依舊滾燙的麪湯,她方纔滿足的吁了一口氣,又接過芸兒遞過來的絲帕擦了擦嘴。
“扶我下‘牀’走幾步。”
“夫天。芸兒這時候貨真價實嚇了一跳,慌忙阻止道……,之前老太太也好老爺也罷,都嚴詞吩咐過,說是一定要讓小姐您靜養。就連雲姑姑柳姑姑也都囑咐我,一定不能讓您受風受累……好小姐,您就老老實實躺一躺吧!”
“傻丫頭,我又沒說要出去吹風!”陳瀾又好氣又好笑,橫了芸兒一眼就自顧自地跋拉着鞋子下了‘牀’,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吃了那許多東西不下‘牀’踱一踱,到時候積食了怎麼辦?就是不積食,指不定也要多長上兩斤‘肉’!”
說笑之間”陳瀾又一邊‘揉’一邊晃了晃胳膊,等到突然轉身的時候,她才愕然發現,竟是有人打着一半‘門’簾,此時正呆呆地站在那兒。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只穿着那素白的中衣”而且還因爲動作過大,領口處流‘露’出一大片豐腴的雪白肌膚,她不禁本能地往後竄了兩步,旋即才省起應當不會有人跟着他闖這寢室,這才丟了個白眼過去。
“你這個主人不在那邊待客,回這兒來做什麼?”
楊進周這才進了‘門’來,身上雖還帶着幾分酒氣,但眼神卻是清明:“是方公公說你醒了,所以我得了信就向……林七爺言語了一聲,偷空過來看看你。怎麼樣,頭還疼麼?”
“就只是在車子裡磕着碰着一點,腦袋撞了一下,又不是真有什麼大損傷。放心,我沒那麼弱不禁風?”陳瀾瞧見芸兒已經溜到了‘門’邊,衝着這邊‘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就閃出了‘門’去,連忙輕輕合緊了領口,避免再次‘春’光外泄,可見楊進周目光絲毫沒有遊移的跡象,她不禁爲之氣結,“那邊那麼多人在,你這個主人別離開太久,快走吧!”
然而,她這話音剛落,楊進周卻走上前來,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面對着那幾乎貼近到了面前一兩寸遠的臉,她不禁輕輕閉上了眼睛。可是”那灼熱的氣息卻只是在‘脣’上猶如蜻蜓點水似的輕輕一啄,旋即就離了開去。
“瀾瀾,我不管皇上對你說了什麼,是安撫亦或是另有承諾,今天的事情,我一定會設法查個明白。無論是皇親國戚,亦或是本家的叔伯嬸孃,只要是查實了,無論是誰我都一定會揪下馬來!我沒法一直在你身邊寸步不離,那麼我只能讓人看到,敢害我家人的人是什麼樣的下場!”
楊進周雖是冷峻,但陳瀾和他相處多了,便漸漸覺察到了他冷麪下的熱心細心,至於到了婚後,則更是覺得那冷麪不過是一層保護‘色’罷了。然而,此時此刻,面對這猶如賭咒發誓一般的語句”面對着那張狠下決心的堅定面龐,她卻一下子愣住了,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了皇帝對自己說的話。
她以後得保護自己不要再碰着腦袋,否則極可能有什麼不測的後果;她的身體底子太薄,而且憂思過重,如果不好生調養,不但興許沒法孕育孩子,而且或許會壽不來……儘管皇帝以父親一般護犢子的態度說,會讓林御醫替她好好調養,決計能斷了病根,可是,要說她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那卻是決計不可能的。
“叔呢……”陳瀾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上前投進了他的懷裡,伸手環抱着那堅實的腰身,良久才輕聲說,“,如果……如果我也許不是長命的人,也許我沒法擁有咱們倆的孩子,你會不呢……會不呢……”
楊進周渾身巨震,但下一刻立刻緊緊抱住了自己的妻子。隔了許久,他才用一貫的堅定口氣說:“你還年輕,我也年輕,別想這麼多。
就算真是那樣,我也會陪着你求醫問‘藥’,求神拜佛,感動上蒼開眼。哪怕上蒼真的不動心,只要你願意,咱們也可以挑一個合適的孩子養在膝下,想來在咱們的教導下,他一定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孩子。我不是楊氏宗子,汝寧伯爵位也沒了,宗族裡頭沒人敢‘逼’我,娘又最是體諒,沒什麼好擔心的!”
前生不曾體會過父愛,也不曾體會過情愛,因而陳瀾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塊完全灰暗的地帶。然而,此時此刻蜷縮在那堅實的懷抱裡,她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那無數的憂慮和不安彷彿都漸漸遠離了去。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