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在宣園的一頓午飯吃得異常愜意。
雖說是男女不同席,但只隔着一道門簾,外頭三個大男人的動靜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酒酣之際,羅旭用箸擊碗高歌,陳衍在一旁打拍子,楊進周還被挑唆着在還算寬敝的前廳中舞劍,裡屋的陳瀾和張冰雲終究都耐不住好奇,悄悄躲在門簾後頭透過縫隙窺看。
相顧莞爾之餘”兩人哪裡不明白那三個男人或者說兩個男人一個男孩在外承受的壓力於是“張冰雲溜出去吩咐了一個在外伺候的丫頭,命其將酒水調換成自己親自釀的菊huā酒,直到親眼看見他們換上了這酒喝,依舊如同沒發現似的大聲說笑,她方纔在陳瀾的輕輕拉拽下,回到了裡頭自個的座位。
“男人就是這樣,有什麼話都喜歡憋在心裡!……張冰雲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斟滿了面前的小酒杯一飲而盡,“想當初旭哥只要是得了閒暇,總不樂意呆在家裡,常常悄悄帶我出門,後來被婆婆訓過一兩回才消停了些。就是在家,也總喜歡在後huā園裡呼朋喚友,那位聖手劉先生就來過好幾回。可之後越來越忙,他休沐日就常常在家歇着了,就連逢年過節長假也不太出門,像今天這樣縱酒高歌,至少一年多都沒見了。…。
羅旭是什麼樣的性格,陳瀾自然不會不知道。因而,看張冰雲露出了這落落寡歡的表情,她不由得想到楊進周早朝回來時那興高采烈的模樣。所以,在江南時,她百無聊賴時曾經現編了四句歪詩…——貧賤夫妻百日哀,卻教夫婿覓封侯;待到功成名就日,獨守空房枉怨艾。
平淡時想精彩,精彩之後卻又想回歸平淡。天下間哪有這麼好的事?
於是,她執壺給張冰雲滿斟一杯,然後又在自己面前的酒杯裡斟滿了,隨即笑道:“所以說,人生總要及時行樂。如今天這樣的聚會既然歡快”以後咱們也得多找空子多聚聚。來來來”不能光讓他們在那樂和,咱們也痛痛快快喝一回!…”
“這可是你說的!…”張冰雲立時笑開了,拿起酒杯和陳瀾輕輕一碰就一口氣喝乾了,放下酒杯時,她的眼睛裡閃動着飛揚的光彩,“橫豎今天公公婆婆不在,我這媳婦就不扮賢惠也不扮能幹了。咱們不醉無歸!……
“嗯,不醉無歸…………橫豎醉了也有馬車載出去!…”
外間男人們觥籌交錯言笑無忌,內間兩個女人亦是紅着臉一杯又一杯,當守在檐下門外的兩個婆子發現裡頭聲音全無,趕緊報了張冰雲身邊的大丫頭鴻雁和跟陳瀾的雲姑姑時時,在外喚了兩聲方纔進屋子的鴻雁和雲姑姑赫然發現,這明間裡的三個男人同臥一榻醉得人事不知,內中的陳瀾和張冰雲也都是腦袋擱在桌子上。紅撲撲的雙頰以及那輕輕的斯聲無不證明她們也醉得不輕。
“這是怎麼回事……不說世子夫人,咱們夫人平時是最矜持的!……
鴻雁看看醉了還不踏實。甚至還沒好氣伸了伸腿挪動了一下胳膊的張冰雲,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老半晌才苦笑道:“大奶奶從前最喜歡釀酒,既然要嘗”酒量自然相當不錯,這兩年興致漸漸淡了。連酒也喝得少,誰知道今天竟然這麼好興致。嗯來也是和楊夫人性子合,這才一口氣喝了這許多。說起來,我也好些時候沒見過大少爺這麼高興了,以前也就是那位劉先生登門,大少爺纔會唱上一兩回。…”
“誰唱上一兩回?…”
隨着這聲音,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來。看到來人。鴻雁面色大變,慌忙屈膝行禮”雲姑姑也連忙退後一步拜見,卻是威國公羅明遠和林夫人。鴻雁也不知道兩人怎會一同回來。此時見林夫人看着這情形直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是好,最後還是雲姑姑款款上前。
“國公爺”夫人……雲姑姑再次行了禮,這才笑道”“今天我家老爺夫人,還有陽寧侯府的四少爺一時興起,便不清自來到宜園做客。世子爺和世子夫人一時高興,少不得就陪着咱們老爺夫人和四少爺多喝了幾杯。嗯來是酒酣耳熱忘情說笑之餘,就起意唱了幾首……,雲姑姑這話解釋了前因後果,羅明遠想起外頭那邊三個人在同一張榻上橫七豎八地躺着,這邊兩個又是如此,忍不住啞然失笑,一時就伸手搭在了林夫人的肩膀上:“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也難得鬆乏一下,由得他們去吧。
咱們還有些東西沒收拎,就不管他們了!…”
聽丈夫這麼說,林夫人面色**,看看平日端方的媳婦,再看看常常被安國長公主贊是大有已風的陳瀾,她嘆了一口氣就對鴻雁吩咐了幾句,隨耶徑直跟着羅明遠走了。他們這一走,鴻雁才長舒一口氣,拉着雲姑姑千恩萬謝。等到外頭小丫頭瑟瑟縮縮進來,她纔沒好氣地低斥道:“老爺夫人來了也不言語一聲,要你們在外守着做什麼!…”
“是夫人聽說才客來了,不許我們驚擾,一定要進來看看。”。
見那小丫頭嚇得什麼似的,雲姑姑便攔住了氣不打一處來的鴻雁,分解了幾句就把這事岔過去了。只是,面對這裡裡外外五個醉倒的人,接下來又是醒酒湯又是醒酒石,一時間上上下下也忙得不亦樂乎。
頭一個醒過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楊進周。他揉了肉太陽穴,又擡頭看看周圍,隨耶立時反應了過來。待得知陳瀾和張冰雲竟然也喝了個爛醉,他只覺得大爲不可思議,一扭頭就聽到羅旭呻吟了一聲,那人影卻是搖搖晃晃也坐了起來,緊跟着就和他大眼瞪小眼了起來。
羅旭卻比楊進周直接,聽到妻子和陳瀾醉在了一塊,他第一反應就是拍拍臉掐掐胳膊,隨耶才苦笑道:“這還真是天底下第一稀罕事……。得,我這難得一天假就這麼給你們耗光了,冰雲親自釀的酒也給你們喝光了,趕明兒你們一定得賠我!就是先前那話,你不許耍賴!…”
“我還沒答應你呢,什麼耍賴!…”楊進周懶得和這傢伙繼續死纏爛打,上前幫着雲姑姑弄醒了陳衍,也不管小傢伙還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就頭也不回拖對羅旭說道,“偷得浮生半日閒,又才知己換杯盞。你就知足吧!令尊令堂既然回來了,我們這不速之客總得去打個招呼。瀾瀾就算了,她難得一醉,和你家那位一塊多休息休息,你趕緊帶路吧!……
“這是我家還是你家,盡知道差遣人!。”羅旭大大伸了個懶腰,嘀咕歸嘀咕,終究還是起身領路,走在路上時,他仍是不免輕聲嘆道,“這要是蕭老弟也一塊來就好了。他從前也就是一座千年冰山”可回京之後那火候至少就漲到了萬載“唉!…”
陳瀾一覺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熟悉的大牀上。厚厚的褥子貼身的錦被,還有那一層藕荷色的帳子”無不昭顯這是在自己家。然而,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躺上來的,腦海中的最後一點記憶竟是和張冰雲拼酒。因而,當她勉強坐直了身子,探出腦袋去叫人時,看到應聲而來的不是哪個丫頭或是雲姑姑柳姑姑,而是楊進周”她不禁呆在了那兒。
“再醒了?……
這直截了當的三個字說得陳瀾一呆:“這麼說,我是從宜園醉倒了出來的?…”
“不但是你,就連紀曦家那位,這會兒大約也正睡得香呢,她比你喝得還多,紀曦扶她回房時。嘴裡甚至還說着醉話……楊進周想起羅旭那會兒無可奈何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好笑,順勢就輕撫着陳瀾的面頰,“你們兩個的酒量都比得上我們三個大男人了,那邊丟着三個菊huā酒的空瓶,四弟那瞪目格舌的模樣你是沒瞧見,他說這還是第一回看你醉酒!…”
“這還真是丟大人了!”。陳瀾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又把手搭在了額頭上,“被他看到子我那副樣子,下一回再教訓他的時候可怎麼辦!”。
“誰讓你突然這麼瘋!”。楊進周寵溺拖扶着靠過來的陳瀾,這才問道,“這都已經是傍晚了,晚飯你可還有胃。?要不讓廚房準備一些清粥小菜,清清腸胃,畢竟你很少醉酒,這滋味可不好受。…”
陳瀾正要答話,就只見門簾一動,一個人竟是徑直衝了進來。定睛認出那滿臉陰霾的人是雲姑姑“她只覺得心中一動,旋耶連忙問道:“什麼事?…”
“夫人,不好了……雲姑始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一字一句拖說道,“皇貴妃娘娘的病急轉直下”咸陽宮派了人來,說是請夫人趕緊進宮一趟……
陳瀾一怔之後,幾乎是下意識拖掀開了牀上的錦被,忙不迭要下牀時又覺得一陣頭暈,虧得楊進周扶了一把。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總算是平靜了一些,又看着雲姑姑問道:“來人可提過是否知會了陽寧侯太夫人?…”
“那位公公說,皇貴妃娘娘說不想驚動侯府老太太,只想見一見夫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