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心中滿是妻子有妊的喜悅,但楊進周如今畢竟不是賦閒在家,次日一大早還是照例寅正出了家門。原本在這陳瀾初有身的當口,夫妻應當分房,但楊進周既然不開口,下頭人自然沒有一個不長心眼地去提起這一茬,這天楊進周臨走前還到牀前探了身子瞧了好一會兒,最後彎下腰在妻子臉上輕輕吻了吻,隨即才攏了帳子轉身去了。
他這一走,牀上的陳瀾便睜開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帳子看了好一會兒,她纔不自覺地摩挲着尚未開始有胎動感覺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就這麼醒了一小會,由於外間極其安靜,她漸漸地又上了睏倦感覺,竟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這一個多月來她不是在咸陽宮,就是在陽寧侯府,而且面對的都是生老病死這樣最讓人無奈的事實,睡眠不說嚴重不足,質量卻是難以保證,因而這一覺竟是睡得極其深沉。直到耳邊一陣又一陣的說話聲,甚至有人撩起帳子悄悄查看動靜,她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等看清楚眼前那人,她就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啊?”
“啊什麼啊,你這個貪睡的小懶蟲,這可終於醒了!”安國長公主笑吟吟地在牀頭坐下,不由分說地把要坐起身的陳瀾按了下去,“動作慢些,等她們過來服侍來得正經。好你個丫頭,偏是揀着誰都沒料到的時候傳出這樣的喜訊。若不是給你爹按住,說是別晚上鬧得你們不得安生,我原本昨晚上就要來了。結果倒好,一大早他上朝了我趕過來,你婆婆居然說你還在睡着,我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你還沒睡醒,乾脆就過來了!”
“娘……”陳瀾只覺得無比汗顏,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道,“眼下什麼時辰了?”
“你說呢?”安國長公主反問了一句,見陳瀾探頭往外張望了一下,她也順勢轉頭,只見那厚厚的高麗紙糊着窗戶,彷彿映着外頭灰濛濛的,她扭過頭回來就忍不住笑道,“別看了,我剛剛來的時候,你那兩個姑姑就領着丫頭在窗戶外頭又蒙上了一層紗,說是以後叔全上朝,讓你能多睡一會兒。眼下都已經快午時了,要不是我怕你睡得太多餓着了,也不會特地過來瞧你!”
“午時!”
陳瀾嚇了一跳,見雲姑姑柳姑姑已經過來了,她才趕緊讓她們扶着自己起來。待到一番洗漱裝扮之後出了西屋,見安國長公主正端坐明間喝茶,她自是滿臉的不好意思,訕訕地上前賠罪。可她連膝蓋都還沒彎下去,就被人一把拽了起來。
“好了好了,我如今又不是什麼時辰寶貴的人,纔不在乎這麼一丁點時間了。安國長公主笑吟吟地拉着陳瀾在軟榻上坐下,這才如數家珍地說了一通懷孕必知。等到雲姑姑帶着人張羅了一整張小桌子的吃食上來,她見陳瀾那臉上滿是吃驚1不覺又笑了起來,“別吃驚了,我那會兒可比你還金貴,整日裡圍着我轉的人少說也有百八十……快吃快吃,有什麼話吃完了我再說!”
陳瀾還是第一次如同特護病人一般被人看得死死的,每一樣東西吃多少怎麼吃,全都有各式各樣的講究,可這就不是昨晚和楊進周使小性子時可以犯執拗的,沒奈何的她只得照着雲姑姑的話來。好容易等到滿桌子東西撤了下去,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正要說話時,就只見安國長公主輕輕地捂住了她的手,旋即竟是猶如小孩子似的衝她眨了眨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這還未出世的孩子有多少人惦記着?”
儘管昨晚上楊進周纔開玩笑提過要和羅旭當兒女親家,可是,此時此刻安國長公主突然提出這一茬,她仍然感覺這有些滑稽:“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呢,娘和我開什麼玩笑!”
“我哪有功夫和你開這玩笑。”
安國長公主換上了滿臉正色,擡起頭看了看四周侍立的丫頭和媽媽,下一刻,雲姑姑和芸兒帶頭,一應人等須臾就退了下去,就連原本侍奉在長公主身側的趙媽媽也不例外。直到這時候,安國長公主才似笑非笑地說:“要不是我家灼兒和你將來的孩子差着輩分,我都想惦記着。我給你算一算,周王的嫡長子才兩歲不到,荊王的嫡長女還剛出世未久,緊跟着,晉王府前一陣子正好有位夫人有妊。跟着呢,威國公世子夫人和你同一天傳了喜訊,你惠心姐姐的正哥也就那麼一丁點大。隨便數數,這得多少人?陳瀾是貨真價實給嚇倒了。她原本是覺得男女無所謂,若真的是女兒,嫁到羅家給羅旭張冰雲當兒媳,興許也不壞,可沒想到放眼看去,京城還有這許多年紀相仿的小孩子。這其中,有些人家倒還罷了,可有些人家卻是萬萬不可。因而在頭疼過後,她只得看着安國長公主苦笑道:“娘,你可別嚇我!”
“你呀,誰讓你家叔全是香餑餑,你自個也是香餑餑!”安國長公主說着就笑了,“有人要總比沒人要好,你灼弟因爲一個輩分,將來這媳婦還不知道往哪家去找呢!好了好了,不和你開玩笑,是男是女總得生出來再定,眼下你也不用太操心,只心裡有個數就行。
惠心今天原本要來的,我按住了她,省得你一天見人太多。我也就只能按得住她……”
話音剛落,外間就傳來了雲姑姑的聲音:“夫人,夏公公來了!”
陳瀾見安國長公主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覺啞然失笑。好在她昨晚上睡得太足,今天又是早飯午飯一起吃,甚至連江氏那兒請安都尚未去過,這會兒也不在乎見一回客人,當即就吩咐了雲姑姑把人請到致遠堂。然而,夏公公倒是未坐多久,得知安國長公主在,代天子賜了東西就起身告辭,只道是來日等她得閒了再來。但緊跟着,門上送賀禮的就是一撥接一撥,到最後,江氏起先還代她見了幾個人,漸漸地就吃不消了。於是安國長公主索性打發了跟着自己的趙媽媽和柳姑姑一塊在前頭應付,自己拉了陳瀾到惜福居陪江氏一塊說話。
剛門拿來嚇陳瀾的話,這會兒安國長公主自然不會再拿來和江氏說,兩邊只說道些家長裡短,就彷彿尋常貴婦一般。當說到陳衍迫在眉睫的婚事時,安國長公主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眯了眯眼睛就彷彿漫不經心似的說道:“阿瀾,我記得襄陽伯渺無音訊,你家五妹妹似乎是一直爲他守着?”
“是。”提到這件事,陳瀾立時輕嘆一聲,“娘,雖說當年是羅貴妃促成的婚事,可誰也沒想到會突然有那樣的變故。五妹妹還年少,她雖說着那些心如死灰的話,可是……”
“那麼年輕的孩子……”江氏見陳瀾不知道該怎麼如何往下說,也跟着搖頭嘆了一口氣,“聽阿瀾說,那是一個冰雪聰明的丫頭,心也善,怎麼偏生遇到這樣的事。長公主若是有好人家,還請幫一幫那孩子,要是她父親好相與些也就罷了。”
“她父親麼……”安國長公主眉頭一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陽寧侯現如今還住在京城西郊的驛站裡。倒是聽說,他這一次除了赤斤衛蒙古的人,還帶了幾個幕僚。此次肅州大捷,他除了按規矩給軍中將士請功,這幾個幕僚也都一一請了功。那些大多是有秀才或舉人功名的,保舉上去多半能有個不大不小的前程。據說,其中一個他最是看重,還打算要將女兒許配過去。”
“什麼?”陳瀾一時驚呼出聲,“娘”你這話當真?”
“不是你五妹妹,是你六妹妹。”安國長公主見陳瀾愣在那兒,便微笑道,“據說那個安仁二十有四,原本是被土魯番擄去的甘肅人,陽寧侯剛到甘肅第一仗,正好就把此人救了出來,緊跟着竟然不拘一格提拔了人在身邊。三年下來,此人出謀劃策屢建奇功,所以此次功勞簿上,此人也是位列在前。這樣家世寒微的人,陽寧侯卻肯妻之以女,倒也是佳話一段。”
曾經打算把六娘嫁給淮王親舅舅李政呆傻兒子的陳瑛,如今竟然轉了性子,給六娘尋了這樣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倘若真是一個年輕有爲的俊傑之才,什麼門第之別還真是沒什麼要緊……只希望陳瑛是真的想明白了,如此興許也不會再去逼迫陳汐……
“若真的是成了,還真是佳話。”
江氏含笑點頭,陳瀾也舒了一口氣,只擡頭去看安國長公主時,卻見這位義母的神情中彷彿流露出幾分不以爲然,可細細再看卻又不見了端倪。待到時候不早她送人出去妹,心下存疑的她少不得開口詢問是否還有內情,誰知安國長公主竟是哂然笑道:“你只要管着你自己就好了,這事情還沒個準呢,我也就是道聽途說,你要想知道,日後小四也會來和你說了”
嘴裡這麼說着,可等到出門上了馬車,安國長公主等趙媽媽一關上車門,就朝一旁的角落裡瞥了一眼,眉頭一時緊皺:“怎麼這時候跑來了?”
角落裡的侍女彎了彎腰,低聲答道:“長公主,派去甘肅的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來,戶籍黃冊上那個安仁沒錄名,因爲正好三年多前,縣衙起火燒了存底,這事情也就說不清了。獻俘的日子已經定了,是否要回稟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