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大楚太祖林長輝平生最愛梅花,昔日一個寵妃便是以梅爲號,因而,自開國之初,衆勳貴功臣便都愛在府中花園中種上紅梅亦或是臘梅。林長輝不愛坐在宮中,常常微服出宮看望往日一同打天下的兄弟們,因而各府裡也不知道傳下了多少當年的老物件和傳奇。其中,當年的楚國公府也就是如今的晉王府這片林子留下的傳說最多,梅林中央的亭子旁邊,還留有石桌石凳,據說是當年君臣二人痛飲大醉留下的。
如今紅梅依舊,昔日舊人卻早就煙消雲散了。
在枝頭綻放的紅梅花一簇簇一叢叢,有火紅怒放的,也有羞怯含苞的,再加上旁邊那一個個大紅大紫的曼妙身影在梅林中笑語穿梭,更顯得熱鬧了起來。在一片鮮亮顏色中,張惠心的綠色孔雀金線大氅顯得格外奪目,也不知道是多少千金看了過來。她卻渾然不覺,問過丫頭之後就要來了一隻花瓶,折了兩三支紅梅插在裡頭,又往陳瀾手中一塞。
“這下可好,真像是畫上下來的人了!”
陳瀾對張惠心的打趣已經是不甚在意了,只是花瓶抱在手上沉甸甸的,再加上剛剛各家的丫頭都已經被喚到了這兒,她就把花瓶給了一旁的沁芳,讓她尋個地方讓人先保管着,見她和紅螺畢竟沒有那些禦寒的鶴氅披風,少不得又囑咐兩人找個避風的地方呆着,不用一直在跟前伺候。兩人說笑着,離得那邊人多的地方就漸漸遠了。
張惠心正高興地說着江南見聞,突然,一個丫頭風風火火衝了過來:“二姑娘,三小姐,詩會已經開始了,王妃請兩位過去呢。”
“真要作詩?”張惠心咋咋呼呼叫嚷了一聲,隨即一把抓住了陳瀾,又哀求道,“好妹妹,陪陪我躲過這一遭行不行?那些詩集看着賞鑑賞鑑倒是有意思,可讓我自己做就難爲了,再說,我也不喜歡拿腔拿調傷春悲秋的!讓她們作詩,咱們自己去逛去!”
不論是從前的陳瀾還是現在的陳瀾,在作詩上頭都並不在行,今天若不是朱氏執意要她和陳汐蘇婉兒一同過來,她連這熱鬧都不想湊,更不用提這次賞梅本就是猶如挑牲口一般,還有宮中的女官在。因而,張惠心這麼說,她無疑是求之不得。但是看了看那丫頭,她仍是不得不面露猶豫。
“惠心姐姐,這恐怕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哎呀,聽我的就是了……你回頭對大姐姐說,瀾妹妹和我到處去逛逛,不用等我們!”
說完這話,張惠心也不管那瞠目結舌的丫頭,死活拉走了陳瀾。那丫頭起初還追上來幾步,可看到張惠心笑着越跑越遠,她思量還要回去報信,只得一跺腳站住了,復又一陣風似的往回跑。待到亭子前頭,見繡竹正在向衆人分派事情,她連忙跑上前去,湊着耳朵低聲言語了一番。聽清楚這番話,繡竹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這怎麼行,夫人和王妃都已經商量好了,陸姑姑和常姑姑也早就到了!”
“可是繡竹姐姐,二姑娘的脾氣您是知道的,她不放人,恐怕就是王妃去也不管用。”
繡竹何嘗不知道張惠心的脾氣,此時自然眉頭緊蹙。別家勳貴都是承襲爵位的那一房爲尊,但韓國公府卻是有些特殊。長房繼承了爵位,二房卻娶了不是長公主勝似長公主的宜興郡主,這位郡主只有一個女兒,便是張惠心,幾乎和那位郡主一般的豪闊脾氣。除了從小大大咧咧愛說愛笑,別人頂多說一句渾似男兒也就罷了,但執拗起來卻讓人消受不起。
於是,繡竹也只得衝着那丫頭狠狠剜了一眼,旋即轉身進了亭子稟報晉王妃,心裡卻是明白,這一回王妃的苦心安排,怕是要泡湯了。早知如此,就不該讓大奶奶帶了這位小祖宗出來,大奶奶素來是賢惠恭良一句話不多說的品格,哪看得住張惠心?
在梅林中穿行了一會,一回頭已經是看不見亭子那邊的鶯鶯燕燕,陳瀾少不得拉了一把張惠心。這時候,張惠心方纔總算停了下來,卻好似做賊似的東張張西望望,這才笑道:“幸好一開始就把大嫂子給甩掉了,否則還得聽一頓排揎。難得出來一趟,偏還要正正經經坐在那兒吟詩作對,未免太沒意思了。好妹妹,你不會笑我是個粗人吧?”
“惠心姐姐這不是寒磣我麼?你不在京師不知道,前年我在詩會上就是死活沒做出詩來,結果丟了老大的醜,今天其實是巴不得不去,只是借你的由頭躲了一遭罷了。”陳瀾自不會諱言“從前”的經歷,見張惠心瞪大了眼睛,她又說道,“我最初還苦讀了一陣子詩文,可發現沒那天賦,後來也就索性丟開了,如今只看些地理文集雜記之類的書。”
“咦,你也喜歡這些?”張惠心原還要調侃,可一聽陳瀾這話,她立刻把最初的想頭丟到了九霄雲外,一把抓住了陳瀾的手說道,“我在江南,可是讓人找來了好些雜書看,就是傳奇小說話本也瞧了不少,還有好些戲文。可戲文終究是假的,沒意思,所以我倒是極愛那些遊記散文……”
陳瀾只是起了一個頭,結果就只見張惠心打開了話匣子剎不住車,從那些雜書說到了江南風景,又從江南風景說到了各地風俗,興起時甚至還比劃着手勢。恰好陳瀾對於悶在深宅大院中就很不習慣,因而非但不覺得厭煩,反而興致勃勃地問着,自然更是投契。到最後,兩人發現竟看過幾本相同的書,自然就更加歡喜了起來。
只是此時雖說清淨,但渾沒一個人在旁邊伺候,兼且說得又久了,未免有些疲累,因而就着梅林走向拐了一個彎,瞧見那邊有一處茅草亭子,張惠心就拉着陳瀾一同過去。見亭子中收拾得乾淨整潔,一邊的位子上還墊着一溜四個厚厚的墊子,居中的石桌上還擺着兩個蒲包,陳瀾就多了一個心眼,忙拉了一把張惠心,低聲說道:“咱們走得有些遠了,這兒會不會有外人?”
“這兒是王府,哪裡會有外人,再說了,王府中誰不知道大姐姐今天待客,哪會有閒人過來。看這兒的光景,多半是管着這梅林的婆子媳婦休息的地方,咱們略坐一會兒休息不打緊。”張惠心說着就先坐了下來,又拉着陳瀾緊貼自己一塊兒坐了,把手爐捂在了懷裡,又笑道,“王府這片梅林聽說是當年楚國公開府的時候就有的,後來死了又種,佔地越來越大,都說是帝都一景……”
張惠心說得興起,陳瀾卻覺得心神不寧,當手無意間摸到底下那座墊的時候,她突然心中一動。這下頭的軟墊瞧着半舊不新,可摸上去的手感卻是不同。於是,她又把目光轉向了旁邊,這才發現針腳極其細密,而且上頭的方格竟不是染色,而是一針一線繡的,還細心地用繩子綁在了草亭旁邊的欄杆上,不虞被風吹走。此時,想起今天王府接待的還有男客,張惠還說過梅林極大,指不定王妃在這一頭待客,晉王在那一邊迎賓,她頓時一下子站了起來。
“瀾妹妹,怎麼了?”
陳瀾卻顧不得理會迷茫的張惠,將其一把拉起,隨即指着那墊子說:“這不像是那些媳婦婆子隨便坐坐歇歇的地方,這墊子不對……”
“有什麼不對?”
張惠心眉頭一挑,竟是伸手去想拿一個瞧瞧,發現用繩子綁着,她又蹲下身把繩子解了下來。這一看之下,哪怕她很不擅長女紅,也瞧出不對勁來。就在這時候,一旁的陳瀾突然瞧見那邊一株梅樹後頭閃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大約二十七八的樣子,身材臃腫,青色衣衫上好幾處沾着泥土,臉色卻極其白淨,一看見她們倆,嘴裡就嚷嚷了幾句,隨即徑直衝了過來。嚇了一跳的陳瀾本能地將張惠心往身後一拉,又往後退了幾步,卻不料那人動作極快,一進草亭就氣急敗壞地衝到了她們面前,一把搶過了張惠心手上的坐墊,隨即指着她們嚷嚷了起來。
“不許搶寶寶的寶貝!”
這算什麼話?陳瀾原以爲這人或者是今日晉王邀約的賓客,或者是王府的清客之流,亦或是下人僕役甚至是哪裡冒出來圖謀不軌的人,可萬萬沒想到對方張口竟是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一時之間不禁愣在了那兒。緊跟着,她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笑聲。
“好妹妹,別怕,這是寶寶哥哥!”
陳瀾知道張惠心並無兄弟,而韓國公府雖有幾位少爺,但那畢竟是她的表兄弟,她也有所瞭解,和眼前這人似乎並不相符,所以仍有些疑惑。直到那胖乎乎的青年抱着坐墊一屁股在那邊坐下,還生怕她們爭搶似的,屁股下頭坐着一個不算,更是把身邊其他兩個坐墊都解了下來抱在懷裡,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這……是周王殿下?”
“對啊,就是周王哥哥。不過我從來都習慣了叫他寶寶哥哥!”
“寶寶哥哥平常都是住在宮裡,很少往外頭來,就算出來也不至於連個跟的人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張惠心說着便突然皺起了眉頭,隨即上前拉着滿臉警惕的周王問道,“寶寶哥哥乖,惠心妹妹不搶你的東西。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跟你的人呢?”
“楊大哥帶我來的……捉迷藏……他們沒用……都不見了……”
看到周王一面警惕地看着自己,一面對張惠心嘟嘟囔囔,陳瀾這才相信,這一位確實是真的呆傻。瞅着張惠心那笑着哄人的樣子,她略一思忖,便到石桌上將那兩個蒲包打開。其中一個裡頭是一個樣式精緻的捧盒,而另一個裡頭則是一個猶帶溫熱的紫砂壺和一個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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