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這宅子雖說已經收拾妥當,可終究是大多數人手都不曾隨着過來,朱氏幾乎就想留在這裡不再回去。因而,最終上車離去的時候,看着這令自個十萬分滿意,日後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朱氏不禁流露出了幾分不捨。還是陳衍在旁邊哄着說不日就能搬過來,她方纔露出了笑容,又少不得揮手和其餘一衆誥命等等告別。及至安國長公主和陳瀾一塊過來的時候,她說了幾句招待不週的客氣話,隨即就笑吟吟地看着陳瀾。
“日後我和小四小六搬到這來,若是叔全人在兵營不能回來,你索性邀上你婆婆過來,就是住幾天也不要緊,純當來做客,也算是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那要是我當不速之客,太夫人可歡迎?”安國長公主插了一句話,見朱氏一愣之後滿面歡喜連聲說求之不得,她就撲哧一聲笑了,“那有太夫人這一句話,日後我興許隨時跑來叨擾了。要知道,我家那口子新官上任三把火,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開始歇在大理寺。要說可憐,我纔是比阿瀾更可憐,這上頭的長輩幾乎都沒了,太夫人也連帶我一塊疼吧”
“長公主要樂意,想什麼時候來都成”朱氏說着就笑拍了拍韓國公夫人的手,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和長公主是妯娌,平日裡也該多走動走動,別因噎廢食,連正經親戚都丟在一邊,須知你可是小郡主的正經外婆。”
韓國公夫人被朱氏這話說得臉上一紅,當即上前訕訕地低聲給安國長公主賠了不是。大約之前在屋子裡母女獨處的時候朱氏提點良多,此刻她的說話大見婉轉,安國長公主聽了不禁一笑,妯娌兩個昔日的那點小芥蒂雖不能說全盤揭過,可也終究算不得什麼大事了。而陳衍也接着朱氏的話茬,說是請衆人時時來做客熱鬧熱鬧,場面氣氛自是極其融洽。
這時候,瞅着空子的陳瀾方纔笑着對朱氏說了日後一定設法常來探望,又向韓國公夫人告了辭,旋即和安國長公主一起登上了那寬敞的鳳轎。
等到轎簾落下,鳳轎徐徐前行,安國長公主纔看着陳瀾問道:“你家婆婆一向身體強健,怎麼會今天說病就突然病了?可有告訴叔全?”
“婆婆不讓說,又說我之前答應了娘說要去侯府,再說老太太也盼着,所以才一力讓我出來,否則我還真是不放心。”陳瀾這時候也收起了笑意,憂心忡忡地說,“昨晚上還好好的,今早就突然咳嗽不止,再加上氣喘,所以我把雲姑姑和柳姑姑都留下了,就怕有事……”
“之前已經拿了我的帖子去請太醫院的林御醫來診脈,既然一直沒來報信,總不至於是什麼兇險的毛病……只不過,希望我只是杞人憂天,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時候犯病,實在是太巧合了,若是有人在算計你婆婆……”
陳瀾頓時勃然色變。今天這一連串事情,有些在她預料之內,有些在她預料之外,但婆婆江氏的突然犯病卻是她雖關切,卻來不及深思的事。此時此刻,面對安國長公主這樣揣摩人心的猜測,她不覺狠狠握緊了拳頭。
“若真是有人在這種事上下黑手……那我絕不會放過他”
“這話說得好”安國長公主輕輕攬住了陳瀾的肩膀,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想來不用我提醒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亦或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想提醒你的只有一件事,須知你現在是雙身子,你擔心你婆婆的時候,更得留心你自己。我那時候之所以常常在宮中安胎,就是爲了防人暗算,須知從懷孕到分娩,這段時候對於女人來說,就是最大的鬼門關”
“我明白了”
陳瀾這才鎮定了心神,卻沒有說什麼感謝不感謝的話,只是重重點了點頭。靠在安國長公主臂彎當中,這一整日的疲憊睏倦漸漸襲來,她不知不覺就合上了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聽得外間傳來了極大的喧譁聲,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這才自己雖然仍在鳳轎上,可發現身邊竟是已經沒了人,而那些聲音赫然來自轎外。
“來人”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就敏捷地竄入了鳳轎,赫然是隨侍安國長公主的一個心腹婢女。見陳瀾面露驚色,她連忙低聲稟報道:“縣主,半道上得了急訊,長公主就先離開了,說是不要驚動您,只用鳳轎送您回來。如今已經到了鏡園門外,只因有人攔阻求見,所以外頭有些喧譁。縣主請在鳳轎中安坐片刻,等人打發了那不曉事的,立時就載您進去。”
“有人攔路,是誰?”
“你們不過是區區下人,難道要學那些豪奴敗壞長公主名聲?”
陳瀾雖說此時仍然睏倦未消,但仍是提起精神問了一句。那婢女尚未回答,那個陡然提高的聲音就從轎外傳了進來。聽出是蘇儀的聲音,又是這樣居高臨下的指斥,她不禁眉頭緊皺,當即一握扶手就對那婢女說道:“出去傳話就說如果是公事,要求見長公主,勞駕去長公主府;要求見我家相公,那就去城外營地。若是私事,男女有別,兼且我家老太太和我都身上不適,不見外客”
那婢女立時答應,下一刻就敏捷地下去了。緊跟着,外頭就傳來了她冷冽的聲音,以及好一會兒的安靜。只是,那安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給打破了。
“海寧縣主,我今天來,真的是有極其要緊的事要是你眼下不見我,將來可別後悔”
陳瀾聞言自是眉頭大皺。然而,想起蘇儀闖侯府時的趾高氣昂,不但是罔顧岳家的名聲,而且更是分毫不給陳灩這做妻子的臉面,她就覺得那個人面目可憎到了極點,當即也懶得再叫那婢女傳話,而是揚聲說道:“事無不可告人之處,蘇大人不妨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直言。”
“你……”
鳳轎外的蘇儀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惡狠狠地看着那華貴的紅銷金羅轎衣,隔了良久,他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好,縣主既然想聽,那我就在大庭廣衆之下直說了縣主可還記得,自己不久之前遺落的那件首飾?我言盡於此,告辭”
蘇儀高傲地舉手一揖,隨即徑直轉身大步離去。他本以爲自己走上三兩步,後頭就會有聲音出聲將他叫住,未料到一步步往前走,足足過了百八十步,後頭也是沒有絲毫動靜。到了最後,實在忍不住的他不覺扭頭往後望,卻只見那些轎伕把鳳轎徑直擡入了鏡園大門,他不禁呆若木雞。
“這……這怎麼可能一定是她故作鎮定,肯定是”語無倫次地迸出了一連串字眼,蘇儀終於從最初的意外回過神來,當即冷笑道,“我就不信,你能忍着一直不來求我”
在儀門前下轎,又命人厚賞了這些轎伕親隨,吩咐那婢女替自個向安國長公主道謝,陳瀾從等在儀門的柳姑姑那兒得知林御醫已經回去,江氏的病情並無大礙,她這才轉身上了早已預備好的青布暖轎。因是安國長公主薦來的兩個轎伕,這一路也是極其穩當,她坐在其中甚至還有餘暇回憶剛剛蘇儀的那幾句話,嘴角不覺露出了哂然冷笑。
也不知道這個書呆子是真的知道什麼,還是道聽途說得知了什麼,竟然愚蠢到跑到這公然撂出話來,他難道以爲靠着要挾逼迫,亦或是施恩援手,她就會相信他不成?
還未進惜福居正房,陳瀾就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那股藥香。等從正門進去,這股藥香就更濃烈了,進進出出的丫頭見着她都偏身行禮,但大多都默不作聲,直到她進了西屋,見到躺在牀上已經睡着了的江氏,又試了試額頭的溫度,這才仍然讓雲姑姑留下看守,只把柳姑姑叫到了外頭。
“林御醫可有交待過別的什麼話?”
柳姑姑偷覷了一眼陳瀾的臉色,這才低頭說道:“林御醫說,如今時氣不好,京城裡感染風寒的人多,老太太底子雖好,但也要注意。據說,有好幾家勳貴大臣府邸,就是因爲上上下下不少人都感染了時氣,近來都閉門不出。”
“比如說?”
“比如說武陵伯府。”
陳瀾想起今天作爲朱氏的本家,武陵伯府竟是一個人不見,而此前陳衍給自己帶來了那樣的消息,她不禁嘴角向上一挑。然而,她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只岔開話題問道:“早上打發了芸兒去看五妹妹,她可回來了?”
“回來了。”柳姑姑輕輕點了點頭,思忖片刻就小心翼翼地說道,“芸兒回來就對我嘀咕說,光華庵並不是大庵,但庵主明慧爲人正派,就是規矩太大,不過看上去五小姐的日子過得還好。只是那地方終究是太偏僻了些,又不如侯府或是咱們家戒備森嚴,怕就怕有什麼不長眼睛的登徒子亦或是其他麻煩。”
芸兒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陳瀾自然知道這番話絕不會是柳姑姑杜撰,當即點了點頭。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有空思量這些,外間就通報進來,道是鎮東侯府派了一位媽媽前來探望,她自是連忙讓柳姑姑前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