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這幾天,晉王的身邊滿是這樣的聲音。身爲皇次子,自從冊立太子之後,他已經許久沒有接受到這麼多道賀了,也沒有見過這許多逢迎的笑臉,畢竟,在無數人的眼中,哪怕他再淡定再從容,他也是一個失敗者。如今禮部已經持節下聘,冊立繼妃正式進入了倒計時,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品出了其中三味,哪怕曾經疏遠他的,如今也都若有若無地靠近了些。
因爲那位晉王繼妃費氏的父親太常寺四品少卿費玉國,儘管在衆多朝官中並非官高爵顯,但卻是先頭教授過皇帝多年的費太傅唯一的兒子。不但如此,這一位爲官謙謹,哪怕多年都只是在清水衙門上打轉,可從來都虛懷若谷,再加上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出身,無論家世人緣,都是數得着的。別說相比那位出身尋常的太子妃,就是從前的晉王元妃張氏,在文官心目中也遠遠及不上費家那百年的書香門第。
在衆多的恭賀聲中,晉王雖在人前笑容滿面,在人後卻常常無緣無故大發雷霆,王府中親近的下人無不是個個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好惹怒了這位主兒。這一天,他去拜望了昔日教授過自己的一位翰林侍讀學士之後,一回到王府就徑直進了書房,隨便拿起一本書翻了翻,結果一隻手碰觸到了一邊的茶盞,隨即就惱將上來劈手拂落了下去。
見此情景,侍立在旁邊的一個小太監雖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還是慌忙跪下磕頭”連道該死。可他越是如此,晉王越是覺得心頭火起,當即怒聲吩咐道:“該死的狗東西,居然給本王送涼了的茶”拖下去重打二十!”待到那小太監一聲求饒都不敢,就這麼被架了下去,再沒人敢杵在自己眼前,他才覺得心下稍平,但仍是一把丟下了那本書,煩躁地站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正待同身坐下,他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個恭謹的聲音:“殿下,小的回來了。”,“快進來!”
須臾,一個身着褐色綢襖的中東人就進了屋子。他叉着手行了禮,隨即就頭也不擡地說道:“殿下”鎮東侯府規矩嚴,別說是咱們府上,就是長公主乃至於皇上的人,也未必凵”,”,砰一話音剛落,就是一聲砰然巨響。那中年人見晉王的巴掌狠狠按在桌子上,臉色異常不耐煩,慌忙收起了那些賣弄的心思,一五一十地說道:“小的huā了不少功夫,終於打探了分明。鎮東侯夫人是做了一個怪夢,因身上病情又是久拖沒起色,所以就在身邊一個媽媽的建議下”去了外城光華庵祈福”臨走時又施捨了不少東西。但**那老尼姑卻不吃這一套”銀錢都退了回去,就留了些供佛的香油。至於明方被請去鎮東侯府唸經,也就是沒兩天,今天一大早已經被送了回去。小的見過她,她還埋怨鎮東侯夫人嚴正不好糊弄,幾天差點磨破了嘴皮。”
聽到這裡”晉王的臉色方纔和緩了些,沉吟片刻又問道:“那光華庵裡的情形如何?”
“回稟殿下,還是和從前一樣。”那中年人說完這一句後,偷覷了一眼晉王的臉色,又含含糊糊地說,“只這幾天崇文門稅監換人,各處城門少不得都有些牽連,外城官兵出入漸漸多了,咱們的人生怕被人發現,不敢隨意晃動,也許會有疏漏…凵”,“別的地方都能有疏漏,這兒卻決不能有!”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眼見那中年人連聲答應,晉王也懶得再說,擺了擺手就把人打發了下去。等到門簾落下,他就一屁股坐在了臨窗的暖榻上,長長吁了一。氣,臉上說不清是惘然還是悔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倘若早知道父皇從前有那心意,他就不會那樣戰戰兢兢,就不會胡亂交接那些文官,就不會輕易上了那些賊人的當!以至於湯老棄他而去,以至於太子之位旁落他人,以至於如今甚至丟掉了和兵權之間最大的一條紐帶!所以,哪怕首輔宋一鳴已經對他有了明確表示,他也再不敢就這麼輕信,陳瑛這個人他一定要牢牢捏住握住!陳汐不僅僅是陳瑛的女兒,也是威國公羅明遠的外甥女。
當然,事情總要做兩手準備,到時候成功了是一回事,若是失敗了……”他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一丁點後手也不留,只會眼睜睜看着自己吃啞巴虧!上一次的事情,陽寧侯太夫人朱氏竟沒上當,可是,卻避免不了有人在後頭拖後腿!
天氣漸冷,各官衙一面因爲柴炭供給分配問題,和惜薪司鬧得不可開交,一面那些主官的大房子裡,卻都燒上了一等一的銀霜炭。只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炭火的暖意使人如沐春風,尤其是正焦頭爛額的順天府尹。算起來這位子是換人最頻繁的,他也就是前年上任,至今做了兩年多正覺得好容易快熬到頭,誰知道就攤上了這樣的案子!
因而,此時此刻的順天府尹王安樂惡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下屬,眼睛裡幾乎就能噴出火來。不過是一個同進士出身的迂書生,居然在自己面前還敢梗着脖子拿大!身爲陽寧侯府的女婿,卻在要緊關頭跑到那裡去攪局,天底下居然有這麼蠢的人!
“本府的意思你還聽不懂是不是?陽寧侯太夫人已經明說了,要查此案就要上金殿請旨,你要是還想繼續,可以,本府由得你去,只你自己去請了旨再說!”,“大人就不管公理正義了?豪門世家逼死家奴從不鮮見,但這次不是別人,是咸陽宮裡剛剛放出來的,是皇貴妃苒親信侍女,怎能任由陽寧侯府草菅人命!大人若是真的不願意做主,那下官雖然位卑職小,也只有去投書左順門求皇上御決了!”,“你你你…………”
王安樂氣得肺都炸了,指着蘇儀手直哆嗦。
可是,還不等他說些什麼,就只聽外頭一聲報,緊跟着,一個差役就一溜煙衝了進來,看也不看蘇儀一眼就徑直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隨即起身衝到了王安樂身邊,躬下身子低聲說道:“大人,武陵伯府派人來了!來的是世子,說是……說是要過問之前侯府的那樁案子!”,聞聽此言,王安樂登時臉色大變。他再也顧不上眼前的蘇儀,霍然起身就跟着那差役往外走,快到門邊時方纔突然停下了步子,看着蘇儀沉聲說道:“你不用威脅本官!你一個同進士三年便能入仕到從六品,靠的是什麼你自己清楚!那些渾水也是你這等牌名上的人能隨便亂趟的?不要自作聰明,自己作踐了自己的前程!”,說完這些,王安樂再也不理會蘇儀,撩起門簾就往外走。
蘇儀站在那臉色鐵青,竟是許久沒能挪動一步。他正又羞又惱的時候,外頭突然又有一個差役探進頭來,打量了他一眼便笑嘻嘻地說道:“蘇推官,有一件事還得知會你一聲。咱們順天府缺了好一陣子的一位通判,今天剛剛有人來上任了。他雖說主管糧,可按照舊制,還得監管這治安刑名,也算是你半個主官,回頭你記得去見一見。”,聞聽此言,蘇儀正要發作,那差役卻立時放下門簾溜之大吉。雖是心下越發惱怒,可無人給他發泄,他也只能含羞忍辱地往外走。待到了自己的理刑廳,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一陣說話的聲音。他原就是憋着滿肚子火氣,此時自然再也忍不住,撩起簾子一進去就怒喝道:“誰在這兒大聲喧譁!”
然而,隨着他的聲音,那轉過身來的兩個人卻讓他呆了一呆。年少的那個不過十五六歲光景,頭戴銀冠,一身玄色束身緊腰大襖,腳踏鹿皮靴子,看上去精神英武,竟然是陽寧侯府的四公子陳衍。而年長的那個卻是個腹大腰圓的胖子,面目陌生得很。儘管大大出乎意料,但他還是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四公子。只這順天府要地,四公子說進就進,這架子排場倒是一等一的大!”,“蘇推官說話孟浪了!”那胖子卻搶在陳衍前頭答了話,隨即似笑非笑地說,“本官雖是新官上任,可好歹也是在吏部關領上任,拜見了府尹王大人的順天府通判。蘇推官一進來既不行禮也不問好,反倒質疑起了我請來的客人,這就是對待上官的禮數?”
見蘇儀一下子漲紅了臉,陳衍只覺得大爲快意,當即嘿嘿笑道:“不知者不罪,想來這位蘇推官乍看到胡胖子你這肥頭大耳的模樣,沒想到你就是新來的通判。話說回來,剛剛王大人說府衙之內地方緊張,這理刑廳地方大,要和你的糧捕廳調一調,我看地方倒還真的是不錯。格局等等都好,只要把牆上這些不入流的字畫統統換一遍,那就萬事大吉了!”,蘇儀見這一大一小自顧自地說着,竟是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裡,不覺氣得幾乎絕倒。有心丟兩句狠話,可這會兒喉嚨口就彷彿是卡了殼似的,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兩人彷彿絲毫沒看見他似的,指指點點轉了一圈就出了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