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活人突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對於偌大的京城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天子腳下權貴重重,每日裡不知道有多少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如同平凡地降生一樣悄無聲息地辭世,有的還能夠簡簡單單下葬,還有的就連屍首也未必能找回來。只是,對於陽寧侯府來說,安仁的失蹤卻不是一件小事。自從事發之後七八日,外院的管事小廝帶着人幾乎秘密把整個京城都翻遍了,可愣是沒有找出人來。
此時此刻,奉命領銜此事的管事跪在書桌前,額頭緊挨着冰冷的地面,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他當然知道自家侯爺的心情很不好,不但因爲這件事鬧得全城沸沸揚揚,而且也因爲那些御史說風就是雨紛紛上書彈劾。於是,不知道這事情辦不成會遭到怎樣的處罰,儘管地上的青磚又冷又硬,他卻連一動都不敢動。
“這麼多人居然找不到他的下落,飯桶”
陳瑛怒斥了一句,見下頭的人只能看到後腦勺,忍不住又冷哼了一聲,“那東城兵馬司那邊的情形打探出來了沒有,是誰膽大妄爲,居然敢衝着陽寧侯府下手?”
“回稟侯爺,東城兵馬司那邊倒是打探出來了,是……”那管事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下腦袋,儘量觀察了一下陳瑛的表情,隨即才戰戰兢兢地說,“據說是順天府尹王大人因爲年關在即,京城近些日子治安又不好,於是才和五城兵馬司商定了,入夜之後便整治京城治安。東城兵馬司的兵馬指揮副指揮也是爲了撈錢,所以纔打起了勾闌衚衕的主意,沒想到……”
“沒想到就抓了安仁?哼,這番話糊‘弄’別人還行,糊‘弄’我卻是萬萬難能”陳瑛拍案而起看着那磕頭如搗蒜一般的管事厲聲喝道,“再去東城兵馬司着力打聽。當夜帶隊的是誰,拿人的是誰,力主送巡城御史衙‘門’的又是誰。要是這些都打聽不出來……別說是你,就是你一家老小也別想在京城呆了,統統到莊子上做苦力去”
這一番話無疑具有巨大的震懾力,那管事嚇得連連應是,待到起身之後慌慌張張跑出‘門’時,又是一個趔趄直接從大‘門’口的臺階上摔了下去,險些連‘門’牙都磕落了。幾個雜役小廝見着這一幕,想取笑卻又不敢,不過是捂嘴一樂罷了。而等到書房中傳來主人的咆哮,他們立刻都息了那看熱鬧的心思,忙不迭地各自拿起笤帚亦或是其他東西着力灑掃。
陳瑛發作了兩個不領眼‘色’的書童,卻沒有再責罰人,而是冷着臉坐在書桌後頭翻起了幾本兵書,但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些早已印到腦子裡的兵法上頭。能夠注意到安仁的人,不外乎只有那麼幾個,多半都是因爲他的緣故,可是,人在巡城御史衙‘門’捱了板子敗了名聲,之後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其中的緣由就大費思量了。
可能是安仁生怕他大發雷霆,於是溜之大吉;也可能是那傢伙躲在什麼地方養傷,眼看着風聲漸緊,於是索‘性’不‘露’頭,想等風頭過去再說;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別人知道了他的謀劃,於是搶先一步‘弄’走了這個關鍵的人,順便給了他重重一‘棒’子
“可惡”
感覺到近來諸事不順,陳瑛忍不住死死捏住了那圓潤的太師椅扶手,在心裡大罵了一聲。就在這時候,‘門’外彷彿有人在低聲說話,心下有氣的他不由得提高聲音喝道:“誰在外頭鬼鬼祟祟的?”
“回稟侯爺,是小的。”應聲掀簾而入的是總管陳一,他是陳瑛一手提拔上來的長隨,早年隨着陳瑛去雲南,一直都是經辦各種事宜,最是‘精’明不過。此時此刻行過禮後,見陳瑛面上‘陰’霾重重,他不禁心裡打鼓,但掂量了再掂量,還是不得不照實說道,“侯爺,光華庵那兒送來消息,說是宮中貴妃娘娘派了人過去,把五小姐接入宮了。”
“你說什麼?”陳瑛一瞬間又驚又怒,整個人幾乎不曾跳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回稟侯爺,聽說就是午後。”
“這麼大的事,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不知道”
面對主人憤怒的咆哮,陳一雖是低頭垂首,可仍然覺得那股怒火迎面而來,彷彿下一刻就會把自己燒成灰燼。他幾乎是竭力鎮定心神,這才囁嚅着答道:“侯爺,小的仔仔細細問過,宮中來人並未和府裡商量過……”
“放你的狗屁”陳瑛也不知道哪來的大力氣,竟是一下子掀翻了面前的大案,放任滿桌子的筆墨紙硯和各式書籍灑落得滿地都是,“沒有家裡人往宮中捎信,端福宮那位怎麼會想起去接她”
這話幾乎就是明指羅姨娘了。看着滿地狼籍,陳一雖膽戰心驚,可仍是隻能把另一件事情說出來:“好教老爺得知,就在剛剛,宜園派了人來見姨太太,結果沒多久就說那邊大*‘奶’身子不好,姨太太是過來人,於是就陪着過去了……”
“好,好,真是好極了”
陳瑛怒極反笑,來來回回氣急敗壞地走了兩步,這才突然停住步子,惡狠狠地盯着陳一說道,“這麼大的事情,就沒人來回報我一聲,任由她一個人擅自出‘門’,你們當我是什麼?老2和小五呢,還有他們的媳‘婦’,難道也跟着全都躲了不成?”
此話一出,陳一這才突然想起大清早的事,一張臉立時變得慘白。在陳瑛彷彿殺人一般的目光下,他老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因爲許大人已經上京,不日就要去遼東,所以二少爺一大早就陪着二少‘奶’‘奶’去了許家,說是老爺昨兒個就答應的。”
想起自己昨天是答應了陳清和許‘吟’,陳瑛面‘色’一凝,隨即冷笑道:“那五少爺呢?”
“五少爺……五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
這話還沒說完,陳一就只覺得面前一道勁風陡然襲來。他在一驚之後立時醒悟,竟也不敢閃躲,就這麼硬生生捱了這重重一巴掌,整個人踉蹌後退了好幾步方纔站住。穩住身子之後,他就再也不敢這麼站着,慌忙雙膝跪倒在地,卻是連一聲都不敢吭。
“派人去宜園接人。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天黑之前必須給我把人接回來”
儘管陳一不敢違逆暴怒到極點的陳瑛,但一個多時辰之後,他還是戰戰兢兢地出現在了陳瑛面前,滿面惶恐地說道:“老爺,宜園那邊說,太醫去給羅大*‘奶’診過脈了,說是身上不好,要人陪着。正巧張閣老家夫人病着,所以只能勞動姨太太在那兒幫幫忙。待到這幾天的難關過去之後,羅世子會親自登‘門’……”
這一番話還沒說完,陳瑛就一把撥開了陳一,大步朝外走去。他竟是二話不說直衝南院馬廄,解開一匹馬的繮繩就縱身翻上馬背,一陣風似的出了家‘門’。然而,還沒出陽寧街,他就一下子勒住繮繩停下了,看了看身上那明顯不能用去外出見客的衣裳,他終究還是回去匆忙換了一套,這才帶上了幾個隨從出‘門’。然而,他才一到宜園‘門’口,一個笑容可掬的人就從裡頭慢悠悠踱了出來。
“哎呀,想不到剛剛他們纔回去,侯爺就親自來了。”羅旭迎上了面‘色’鐵青的陳瑛,拱了拱手行禮就笑道,“原本是不應該驚擾姑母的,可巧我那媳‘婦’身上不好,偏偏母親又不在,所以找來找去,就只得姑母還能幫忙。想來侯爺總不至於這麼不近人情,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吧?”
陳瑛見慣了羅旭嬉皮笑臉的樣子,可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此時這麼憤怒,恨不得照着那笑臉一拳打過去。可他只能死死按捺自己的‘性’子,皮笑‘肉’不笑地說:“羅世子說笑了,宜園上下那麼多有經驗的媽媽,何至於非得她不可?實在不成還有宮中貴妃娘娘……”
“侯爺既然提到貴妃娘娘,我倒忘了一件事,午後貴妃娘娘還打發了一個人來,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羅旭依舊是笑‘吟’‘吟’地截斷了陳瑛的話,隨即唉聲嘆氣地說,“娘娘說我這個當表兄的實在是不像話,居然讓表妹在庵堂裡吃了這許多天的苦頭。如今貴妃娘娘不捨得,說怎麼也要把表妹在宮中留到過了年再說。”
陳瑛來找羅姨娘,主要也就是爲了陳汐這個‘女’兒,此刻羅旭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心中雖是急怒,可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表現出來。盯着羅旭看了好半晌,他終於笑了起來:“好,好羅世子你果然是好盤算好本事,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從中作梗,異日不要後悔就是”
見陳瑛二話不說反身上馬,羅旭沒好氣地聳了聳肩,隨即揚聲叫道:“侯爺自己纔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執‘迷’不悟,這有朝一日身邊衆叛親離了,你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說完這話,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朝裡走,待轉過了那道大影壁,他纔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髮妻嫡子可以不要,連幫了自己許多年的愛妾和‘女’兒也都可以捨棄,天底下還有誰人能比陳瑛更心狠?要是按照他的想法,還不如趁着這時機一了百了,可惜那個傻姑姑居然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