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哥兒還沒回來?”
對於這幾日臨時過來幫手的綠萼來說,她已經說不清這是陽寧侯太夫人朱氏第幾次問起這個相同的問題了。當她無奈搖頭的時候,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朱氏眼神中掠過的那一絲失望。於是,她只得又去換了一盞熱茶送上來,隨即在朱氏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了,這才說道:“老太太但請放寬心。門前那些軍爺雖說問不出什麼,可與其說是監視,還不如說是守衛來得貼切。再說,四少爺那機敏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就是遇事也一定會料理得妥妥當當。”
這安慰話朱氏聽得耳朵也幾乎起老繭子了,但綠萼終究是在她身邊時間最長,那溫柔和氣的話語讓她心氣稍平了一些,這會兒嘆了一口氣之後,她就往後頭的引枕上靠了靠,繼而說道:“府裡上下可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言語傳出來?”
“回稟老太太,只是最初上上下下有些驚惶而已,沒有人敢嚼舌頭。”,說到這裡,鼻萼少不得搬出之前從未提過的另一茬來,“之前劉總管見我的時候,還說起過這事。都道是老太太眼尖,四少爺眼利,跟着咱們搬到定府大街來的全都不是那些趨炎附勢的牆頭草,不過是三兩句話下去就安撫好了,他辦事比平時鬆快不少,還想找老太太磕頭謝恩呢。”,“磕什麼頭!他家裡是府中多少代的老人了,他爺爺就做總管,到他還是總管。之前老三也拉攏過他,可他放着侯府總管不做,偏生跟着我這老婆子過來,光是這份心,我就取他。”,朱氏想到之前分家分府的時候,竟是不少人都願意跟來,到最後還得仔仔細細挑挑揀揀,臉上不由得多了幾分笑容,“說起來我也沒想到有那許多人跟過來,早知道就該再挑一些給三丫頭送去,她那邊地方大人手少,外頭買的人終究不可靠。”,“老太太又偏心三姑奶奶了。小心話傳到四少爺那兒,他心裡嘀咕。”綠萼見朱氏心情稍好”自然也跟着插科打諢,“再說了”鏡園那兒世僕雖少,卻是三姑爺養着不少親兵的家中婦孺。這些人每月的用度又不比咱們府裡的月錢多,而幹起活來也沒那麼挑肥揀瘦。唯一不好的就是都是活契,縱使用得好”以後丈夫升遷或是其他,也是要跟出去的。”
“叔全那孩子”和瀾兒是最相配的一對,兩人想事用人都是一模一樣。”朱氏臉色越發*和,抱着那厚實軟和的小靠枕就笑道,“用人之道,他們兩個是遠勝過我這一把老骨頭了。
只希望瀾兒這一胎趕緊生個大胖小子,免得人家有什麼話說。”,既然話頭從外間的大事上轉到了這些零星小事,綠萼自然是知機地陪着老太太嘮嗑,直到朱氏睡意上來,她就順勢讓人在炕上安歇了,掖好被角這才躡手躡腳退了出來。纔到外間,她就看見鄭媽媽已經等在了那裡,忙疾走兩步迎上前。
“老太太已經睡下了。”,“那就好。”鄭媽媽按着胸口,很是鬆了一口大氣,隨即就讚許地看着綠萼說,“還是你能耐,那幾個小的不管說什麼,老太太沒一會就不耐煩了”哪裡像你這般能幹。索性回頭我拉上四少爺回稟老太太一聲,你管那些採買雖很好,但這屋子裡也該有個管事媳婦了。”,“鄭媽媽過譽了,我畢竟年輕……”,“不年輕了,老太太多留了你兩年,你如今都二十出頭了。”,鄭媽媽笑着打斷了綠萼的遣詞,隨即誠懇地說,“我和你直說了吧,我娘當初就是老太太的臂膀,後來換成了我,可惜我雖有個閨女,卻是個悶嘴葫蘆,更提不上什麼能幹,可老太太身邊總得有個人提點。老太太前時提過讓我再過兩年就回去享福,我要是走子,沒其他人接上,那怎麼行?”,綠萼從前是鄭媽媽一手帶上來的,深懼其心機手段,這樣推心置腹的話還是第一次。明知道其中不乏提拔籠絡的心思,可丈夫在外院還沒站穩腳跟,她又確實覺得如今的朱氏遠比從前好伺候,思來想去也找不到推拒的道理,於是就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鄭媽媽見狀自是高興,正要再說兩句什麼,她就看到外頭的門簾被人撩起了一條縫,卻是一個管事媳婦擠眉弄眼。她想了想,就索性拉着綠萼一起出去,一跨出門檻就直截了當地問道;“這是老太太歇午覺的時候,什麼大事等不了這一刻?”
“是,我也知道不該這當口過來。”那年輕媳婦連忙行了個禮,隨即低眉順眼地陪笑道,“實在是劉總管說是有要緊事,所以我只能來跑個腿。”她一面說一面往左右看了一眼,把一樣東西迅速往鄭媽媽手裡一塞,不等鄭媽媽皺眉就低聲說道,“這是今天有人後院的時候發現落在地上的。這不是因爲門前守着人,所以老太太讓更夫謹慎些嗎,所以劉總管說,晚上後院巡視不免懈怠了些,料想東西應該是昨晚上進來的。
他得了這東西已是晚了,雖不知道是好意還是歹意,但思來想去還是呈了進來,至於是不是報老太太,還請鄭媽媽決斷。”,這話說得鄭媽媽很是受用,當即把東西攏在袖子裡,衝着那年輕媳婦點了點頭。等人退了下去,她才衝退到了一邊的綠萼招了招手,拉着人一塊進了屋。到了明間的碧紗櫥後頭,她才轉身看着綠萼道:“你說,這東西要不要交給老太太?”,這樣的大事,綠萼在心裡掂量來掂量去,最終搖了搖頭,可說出。苒卻是另一番話:“鄭媽媽,老太太如今雖然身體不比從前健朗,可最恨的就是別人欺瞞,我看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呈上去爲好。如今只剩下老太太一個,想來若是決斷不下,總會再找您參詳參詳,若是不妥,那時候您再緩緩勸說纔是。”
鄭媽媽聽得連連點頭,越發覺得自己之前的選擇沒錯。只是,和綠萼一塊進了東屋,見朱氏依舊在炕上睡着,她和綠萼對視一眼,終究是誰也不敢打擾,索性一人一個小杌子坐着等,不知不覺就一塊打起了盹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頭一點一點猶如小雞啄米似的綠萼突然聽到了一聲輕咳,立刻使勁睜開了眼睛。見朱氏已經醒了,她趕忙不動聲色地用腳輕輕踢了鄭媽媽一下,見鄭媽媽也擡起頭來,她這才站起身取了一旁大炕桌上的茶盞。
“老太太,我先去換了熱茶來。”,綠萼這一走,鄭媽媽自是趕緊上前親自服侍朱氏坐起,隨即就把袖子裡的信函遞了上去,又說了一番緣由。她正惴惴然,見朱氏讚許地對她點了點頭,旋即立時拆開了封口,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可沒想到下一刻朱氏取出信沒看幾行就霍然臉色大變,竟是一拳頭砸在了身側。
“這個畜生!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見朱氏氣得臉都青了,鄭媽媽趕緊上前勸撫,心裡卻不免有些後悔。眼看綠萼端了茶進來,她忍不住橫過去一眼。可沒想到綠萼尚未有什麼反應,朱氏就在那惱怒地冷哼道:“我已經把侯府讓給了他,家當分給了他,他自己不安分,而且安仁也是他自個挑中的,賴到別人身上作甚!還狂妄到去韓家撤野,他以爲自己是什麼人,以爲京城是什麼地方!”,“老太太這是生什麼氣呢!”
朱氏正氣咻咻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緊跟着,一個小小的人影就鑽了進來。見是陳汀,鄭媽媽和綠萼慌忙行禮,而朱氏看着這個養在身邊的小孫兒,想起他苦命的母親,狠毒的父親,一時臉色異常複雜,強自笑了笑,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陳汀卻不知道這些,上前乖巧地給朱氏磕了頭,就勢抱住了朱氏的腿說:“老太太好幾天沒出過屋子了。雖說外頭天冷,可四哥一直說,常常出門有利於地氣補益。今天不下雪,不如我帶老太太在院子裡走走吧?”,被陳汀這麼一打岔,朱氏再想起自己這會兒就是知道這些也沒用,一時衝動只會壞了大事,也就勉強按捺了下來。禁不住陳汀軟磨硬泡,她終究是答應了下來,由鄭媽媽和綠萼服侍穿上了大衣裳出門。可祖別倆還沒在積雪掃盡的院子裡走上兩步,就只聽院子門口一聲驚喜的嚷嚷,緊跟着兩個婆子讓開道,一個精精神神的人影飛也似地衝了進來。
“老太太,棄弟!”
看到是陳衍,不說朱氏和陳汀,就連鄭媽媽綠萼以及滿院芋的下人們也全都興高采烈。朱氏不等陳衍近前行禮就把人一把摟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一會才嗔怪道:“人不回來也不捎個信,知道我多擔心你麼!”,“就是,四哥你不回來,都急死我了!”,陳衍笑嘻嘻地摸了摸陳汀的頭,又乖巧地向朱氏賠了罪,陪着他們在院子裡走了一會,就急不可耐地將朱氏扶進了屋子。等到三言兩語哄走了陳汀,他見朱氏彷彿是強顏歡笑,鄭媽媽臉上也寫滿了擔憂,忍不住眉頭一挑問道:“我都好端端回來了,老太太這是怎麼了?”,見朱氏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遞過來,陳衍頓時奇怪地接過來,只一瞧就咧嘴笑了起來:“我還以爲老太太是擔心什麼。不打緊,我一會還要出去,這事就順便交給我去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