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是晉王林泰墉和陽寧侯陳瑛奉旨前往宣府的日子。兩人一爲皇族,一爲勳貴,再加上隨行又有錦衣衛兩百人,內閣宋閣老率幾個部堂重臣親自送到宣武門外,自然是場面做足顏面給足。然而,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那副戒備森嚴的送行景象已經讓人望而卻步了,怎比貢院發榜來得喜慶熱鬧?
楚朝制度,會試發榜素來是張在東四牌樓,因而打從一大清早開始,這裡就擠了個滿滿當當。及至錦衣衛護送着一名禮部主事前來張貼榜單時,人羣更是呼啦啦一下子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畢竟,數千人貢院考試,到頭來卻只得寥寥三四百人得以提名杏榜,怎叫一個悲喜了得?看榜的同時,有突然大呼小叫哈哈大笑的,有驟放悲聲瘋瘋癲癲的,也有呼朋喚友揚眉吐氣的,小小一堵牆下,一時間盡顯人生百態。
爭相擠在那榜單下頭的多半是家境貧寒的舉子,而富貴人家則是矜持多了,在人羣中擠來擠去跳來跳去找名字的,多半是家僕小廝。這會兒,一個身着青衣小帽的小廝便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纔從人羣中擠將出來,跑了兩步又跳着拉上了鞋幫子,這才一溜煙奔到了一輛什麼裝飾都沒有的馬車跟前,畢恭畢敬彎下了腰去。
“世子爺中了!”
“果然中了!”車中女子並未出來,隨即又追問道,“可知道是第幾?”
此話一出,那小廝臉色一變,猶疑了片刻方纔吞吞吐吐地說:“小的沒仔細數,只似乎是倒數第四五的光景……”
“可惡!”
車中的羅姨娘一下子露出了怒色,一下子攥緊了手中的羅帕,隨即才淡淡吩咐那小廝退下,又讓外頭車伕上路回府。等到轎車行駛了起來,她纔在車中惱怒地冷笑了一聲,又喃喃自語道:“必定是那些自詡清高的腐儒作祟!罷了,橫豎他都已經是威國公世子,這會試殿試不過是一個過場而已,難道還和那些士子一塊去做那芝麻官?”
這一日陳瀾亦是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後往蓼香院瞧過朱氏,也沒來得及吃早飯便趕到了水鏡廳。想起昨天傍晚的情景,她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那會兒徐夫人一身縞素從廣寧伯府回來,在蓼香院中請過了馬伕人去,說是之後讓其幫着自己管家,果然還指望着枯木逢春的馬伕人一口婉拒了,說是自己也要調養身子,卻竭力推舉自己的女兒。徐夫人就等着這一句,輕輕巧巧一句話就說讓陳冰陳灩姊妹倆去賬房督查賬目,馬伕人想想握着帳目是好事,也沒細想,倒是覺得撿了個便宜。
這會兒,陳瀾見徐夫人和陳汐已經到了,廝見過後就在主位左下手的位置坐了下來。她曾經在這兒主持了好一陣子,人頭全都熟悉得很,因而下頭那些個管事媽媽和媳婦等等最初自也沒有二話。只當徐夫人淡淡地說已經請得老太太示下,三房要從翠柳居搬到中路後堂慶禧居,一時間滿堂驚詫,就連陳汐亦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徐夫人早就和陳瀾商量定計,此時便又繼續說道:“老爺襲封了陽寧侯,老太太原就有讓老爺遷居的意思,只之前事情多,就耽擱了,如今是陽春三月,正好趁着這好天氣把事情都收拾好了。翠柳居那裡的一應傢俱擺設等等都要重新清點,這些事情便由五小姐統管,慶禧居那邊屋子和人手的調派,則是聽三小姐的。這個月府裡最要緊的就是這件事,我雖身體不好,可也會時時過問,你們記着,別一個不好把幾十年的臉面都給砸了!”
有了這麼件大事,接下來什麼哪家丫頭到年紀該配人了,哪個婆子辦砸了事情該出發,哪個巡夜的媳婦抓着了內賊偷兒……這等等小事自然而然被這些管事的媳婦媽媽忽略了過去,眼下她們最在意的是,這麼一件大事代表着什麼。就連陳汐也有些坐立不安,趁着是吃午飯的空擋,當丫頭低聲到她身邊言語了幾句之後,她稟報了一聲就先退了。
陳瑛不在,徐夫人反而更不放心陳汀一個人留在翠柳居,因而今早索性就把人帶了出來。只到底是小孩子,聽着那些婆婆媽媽們一個個回話,看着一成不變的稟事取對牌,他漸漸耷拉着眼皮子打起了瞌睡,這會兒跟着徐夫人和陳瀾到隔仗後頭用午飯,他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兒子這副光景,徐夫人瞧着心疼,用過午飯就對陳瀾說:“瀾兒,汀兒這般樣子,日後要是每天跟着我熬,恐怕精神就更加不好了。廣寧伯府那邊也是日日有事,我不時要過去,恐怕更加沒工夫照應他。不如這樣,這幾日我早上就不過來了,你和五丫頭一塊料理,想來她就算用什麼手段,你也能製得住。如若我去廣寧伯府,就把汀兒放在蓼香院,你看如何?”
陳瀾知道徐夫人這是真心的託付,略一思忖便爽快地點了點頭:“也好,就按照三嬸說的辦就是了。只是……”
看到陳汀眨巴着眼睛正玩弄着自己腰中的玉墜流蘇,她便輕聲說道:“三嬸,六弟還小,身體弱些並不要緊,只要慢慢調養就是,一味把人拘在屋子裡不好。看看小四,因爲咱們自幼沒了父母,我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盯着他,他成日裡就是在芳菲館亂跑,也沒人管得了他,反而長得粗壯健碩,足可見有時候還得放人出去走走。眼下後園桃花開得好,您不妨多帶他去散散心,畢竟成日裡憋在屋子裡對您也不利。”
徐夫人前天就聽吳媽媽說了陳汀在後園中玩得異常高興,後來回了屋子,陳汀還指着那個汝窯美人肩花瓶中的桃花興奮地說是自己折的,此時聽到陳瀾這番話,她心底一動,隨即立時拉着陳瀾的手說:“好孩子,多謝你有心了!”
嬌養的孩子不如放養,不管是從陳衍的身上,還是從後世的諸多案例上,陳瀾都深深相信這一點——自然,這不過是說身體,至於性情才能等等,卻是需要後天培養的。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提醒這一句就夠了,說得太多反而適得其反,接下來也就不再提此事,只又商量了一陣慶禧居那兒的人手分派。她自是請徐夫人先薦穩妥人,等到徐夫人欣然報出了一連串名字來,她才帶着陳汀和吳媽媽一塊走了。
她這一走,陳瀾便吩咐讓蘇木胡椒回錦繡閣去替了沁芳和芸兒過來。可沒曾想,沁芳倒是不一會兒就帶着瑞雪來了,卻是訕訕地說芸兒吃過午飯就溜了出去,這會兒也不知道人在哪兒。儘管已經習慣了這丫頭四下鑽營的包打聽脾氣,可看着滿臉尷尬的沁芳,陳瀾還是生出了一絲無奈,只得令瑞雪到外頭看着一些
“算了,她不在就不在,你先聽着就是。”定了定神,她便開口說道,“今天,三嬸已經說了遷居的事情,翠柳居那邊的事情歸五妹管,慶禧居的事情則是我分派。再加上我昨天對你們說的那一茬,接下來咱們就得忙上好一陣子。第一,慶禧居的人手。”
她伸出了食指,頓了一頓便一字一句地說:“三嬸已經把她看中的人告訴了我,到時候必得安置到慶禧居的幾個好缺上,至於餘下的,你們把所有職司安排抄出一張表來……原本我是想讓芸兒去打聽,誰這些天往翠柳居走動最勤,往羅姨娘送禮多的,這事沁芳你回頭分派芸兒去做就是。只要有了這個,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得多。”
見沁芳和紅螺先是大訝,隨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陳瀾卻沒有給她們說出心裡話的機會,又繼續說道:“第二,就是我和四弟之後的事。咱們錦繡閣的人手不用換,保持原樣就好,四弟那邊除卻三個大的,那些小的卻得淘一淘,免得一個個人都想往他身邊蹭,真正做事卻找不到人,沁芳你留心一下府裡閒散的亦或是后街上的。第三,紅螺,過兩**和你乾孃隨我去一趟白河莊。”
“小姐,芸兒姐姐來了!”
她正吩咐着,就只聽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不一會兒,門簾一掀,芸兒就笑吟吟地進了屋子來。陳瀾嗔怒地看着她,見她吐了吐舌頭便上來乖巧地行禮,不禁沒好氣地說:“又是一句話都不留就出去逛了,不知道咱們替你操心麼?”
“小姐,奴婢也是想給您打探打探消息。”芸兒討好地在陳瀾椅子前屈了半膝跪了下來,又仰着頭說,“奴婢正好遇到喜鵲去後頭取洗乾淨的衣裳,就和她攀談了起來,這才知道,早上羅姨娘根本沒能送成老爺,那邊是宋閣老帶着好些高官,她只能遠遠張望了一眼,後來就去貢院那邊看了發榜。羅世子中了,只名次是倒數,羅姨娘覺得主考官有意爲難,回來之後就發了好一陣脾氣。”
陳瀾很早以前就覺得,羅旭此番下場,恐怕是能中卻名次不高,此時聽着也就莞爾一笑罷了。只聽到宋閣老帶着高官去送晉王和陳瑛,她卻嗅出了一種造勢的味道,在心裡一想也就釋然了。
皇帝要清查這麼一件大案子,不造聲勢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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